申時。
山寨紅綢高懸喜字貼滿,外頭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牆之隔,一間陰暗小屋裡挨挨擠擠地坐着幾個紅衣女子。
女子們兩兩對坐,神情哀戚,一面顫着手給對方塗粉上妝,一面滑落的眼淚又将妝容弄得一塌糊塗。
而那身上豔麗的喜服都顯得那樣刺痛。
在那吞噬一切的悲戚之中,隻有一人不動,他安安靜靜靠在牆角,未施粉黛的一張臉卻仍舊漂亮得驚心動魄。
他嘴角有傷,精緻的臉龐上滿是空洞的茫然,像是一株綻放在黑暗裡的荼蘼花。
他是最後一個關進來的。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沒人對他的出現感到驚訝,畢竟這疾風寨的首領就是這樣一個貪财好色的無恥之徒。
這一屋子的女子都是這樣被擄來的。
但他與旁人不太一樣,他不吃也不喝,也不掙紮,連穿嫁衣都十分配合。
有個叫桂兒的姑娘好心問他,他隻是扯起嘴角,用茫然的眼神盯着她,把桂兒都盯得無措起來。
然後那人指指自己的嘴巴,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會說話。
桂兒心都揪起了起來,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落下淚來。這之後,大家都管他叫小啞巴。
小啞巴剛來的時候身上流了很多血,幾乎神智不清。
被關起來的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和發呆,剩餘的小半部分時間則是在天昏地暗地吐血。
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不過沒人在乎他能活多久,因為來到這個山寨的人,本來就活不了多久。
所以,他們才需要不斷地擄新人。
桂兒在小啞巴手心寫字。
“你怕嗎?”
小啞巴很慢很慢地搖搖頭。
桂兒愁眉不展,她親眼看着燒惡匪們殺搶掠,她知道這些山賊有多麼可惡,又是如何的殺人不眨眼。
她一開始反抗得最厲害,臉上的掌印至今未消。
但現在桂兒也學會了隐忍不發,尋找機會。
她如鷹一般機靈的目光在衆人之間穿梭。
桂兒比小啞巴還矮大半個頭,此時卻流露出一種姐姐般的憐惜。
她輕輕攤開掌心,裡面躺着一支珠钗。
桂兒又在小啞巴掌心寫字。
“我會保護你們的。”
小啞巴隻是輕輕揚起一抹微笑,有些呆呆傻傻的,似乎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這樣如嬰孩一般的純淨神情,卻配上如此妖媚成熟的嫁衣,漂亮雖漂亮,卻有些怪異。
桂兒避開小啞巴的視線,走到角落裡與另一女子輕聲交談。
那女子神色沉靜,氣質端莊。
桂兒道:“沈小姐,這樣真行嗎。”
沈蓉瞥了她一眼:“試還能博一條生路,不試隻能在此地等死。”
桂兒點點頭。
她盯着沈蓉,表情凝重:“你真的知道路嗎?”
沈蓉點頭,可是身子忍不住發抖:“放心,我被綁來的時候,沿路留下了記号。”
“那你到時候……”
“我一定會回來救你們。”
……
酉時。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桂兒默默起身,又走回小啞巴身側,其他幾個新娘似乎也知道要發生什麼,她們紛紛停下動作,盯着桂兒看。
桂兒急匆匆走到小啞巴身側,小啞巴半眯着眼睛,沒什麼反應。
桂兒将手放在他背上,忽而用力,小啞巴本就單薄如紙,此時沒有防備地重重向前一跌。
桂兒大聲叫道:“來人啊,小啞巴不對勁……”
她熱切焦急的神情忽然停住,就在她将扶住小啞巴身側的那隻手擡起來的那一刻。
桂兒啞然。
——她的右手真的沾滿腥稠。
小啞巴的臉向下,沒什麼力氣地微微擡起一側,那對亮晶晶的眼睛在縫隙之中望向桂兒,嘴角的豔紅灼燒人的眼睛,他的神情仍舊平靜,可平靜之中大口鮮血湧出。
小啞巴的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可察。
其他人見狀也是一驚,手忙腳亂靠近,桂兒繼續呼救,這回情真意切多了。
“來人啊!死人了!”
沈蓉立刻拍門。
幾個守衛本不想理會,隻是開門探進去望了一眼,結果看到小啞巴滿口鮮血的這副慘狀立刻精神起來。
“怎麼又是這個最漂亮的。”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眼中是明晃晃的“絕不能讓此人死在今天”。
一人立刻又去請大夫,另一人則是留在門口繼續把守。
透過門的縫隙,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庭外觥籌交錯,整個山寨的山賊都聚在一起笑笑鬧鬧。
那守衛口幹舌燥地舔了舔嘴唇,嘀咕了一聲:“該換班了吧。”
桂兒又是一聲大叫:“天呐,沒氣了!”
守衛聞言待不住了,立刻推門進來查看。
“怎麼回事,今早不是喂藥了嗎?”
守衛前腳剛踏進來,沈蓉便利索地關了門,前者疑惑回頭,一根珠钗瞬間沒入了他的咽喉。
握住珠钗的兩隻手交疊,下了死力氣,正在不住顫抖。
守衛卻未死透,他喉嚨嘶嘶的發不出聲音,隻能一隻手捂住傷口、握住利器,另一隻手想要拔出綁在腿上的刀。
但下一刻,一隻濕漉漉的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男人力氣大得很,他混亂地掙紮着,三兩下便要掙脫。
其他人見狀七手八腳地上來幫忙,按住守衛的四肢。
這小山賊撲騰了幾下不動了。
沈蓉來不及多說,立刻脫了山賊的衣服自己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