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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冉冉,一縷白煙直上,悄無聲息地消彌在金香玉暖,奢華至極的房間裡。
容钰心不在焉地捧着手爐,撫摸着套在手爐上的精密繡紋,朝着銅鏡中的自己淡淡瞥去一眼。
墨發如瀑,散發着淡淡的花香,由手藝極好的桂嬷嬷梳成單邊髻,松松綴着點翠流蘇翡翠簪,更襯得她面如芙蓉,膚如凝脂,唇不點而朱,眼角眉梢俱是高貴和豔麗。
桂嬷嬷笑着誇道:“這簪子價值百金,外面的夫人小姐為了這樣一支簪子都扯破了頭,殊不知它配咱們公主殿下,不過也是錦上添花罷了。”
桂嬷嬷在宮中生活多年,見過的美人不知有多少,美的各有千秋,但無一比的上公主殿下,光是這份氣度就豔壓群芳。
向來沒有人配珠寶的說法,從來都是用這些珍稀的美玉珍珠,來映襯公主殿下的美貌罷了。
“瞧這滿滿一匣子,都是皇上賞賜給您的呢,可見皇上有多疼您。”桂嬷嬷悄悄歎了口氣,“皇後娘娘在天有靈,看到您過的這樣好,怕是也放心了。”
換做以往,容钰必然笑着答應,唇畔不自覺揚起笑容,比花更嬌,比蜜更甜。然而今日容钰卻一言未發,隻是看着鏡中的自己,一時竟有些恍惚。
這張臉比上輩子的她被軟禁公主府時,在和親路上病得神志不清時好了太多,哪怕是翻來覆去睡不着,思慮一整晚,也掩蓋不了她的光華,眼下連半點青黑都無。
她終于能夠确定,自己回到了康盛八年,就在她及笄不久的那個寒冬,同時也是大雪紛飛,她死在和親路上的兩年前。
兩年前啊。
兩年前的她目下無塵,自覺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享受着一等一的榮寵,享受着别人豔羨的目光和吹捧讨好,享受着容貌和地位帶給她的一切,殊不知即将大禍臨頭。
兩年前,邊境戰事未起,舅舅沒有遠走守邊,更沒有發生那場讓舅舅身死的戰争,舅舅依舊在京中護衛父皇的安全,殿前軍都由他号令,風光無邊。
祖父身體硬朗,和藹可親,門下學生衆多,他時不時還會去書院授課,被千萬讀書人敬仰,想要投入他門下。
父皇也沒有變成後來那樣冷漠無情,對她不聞不問,依舊極其寵愛她,給她全天下最好的……
思及此處,容钰閉了閉眼睛,長睫微動,隐去了眼底滟潋的水光。
她不願懷疑父皇對她的寵愛,也不願懷疑那些年快樂的時光,但上輩子父皇的做法,還有永甯說的話,依舊如同一根深刺紮在她的心中,拔不掉,挖不出。
還有父皇對鎮國公府的态度,也不免讓人覺得齒寒心涼,她舅舅這些年來戰功赫赫,勞苦功高,卻落得如此的下場,還有祖父,怎麼會一夕之間就病的那麼嚴重?
哪怕是看在仙逝的母妃面上,父皇也不該如此做派!
至于許懷鶴……也還是那位入宮不久,剛剛因為一枚“養氣丹”而受到父皇青睐,名聲鶴起的國師。
如果容钰沒有記錯的話,此時許懷鶴還遠不及後日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見到父皇都不用跪拜,被賦予了“真仙”的稱号,人人都要敬他三分。
“國師”這時還是個虛職,并沒有掌握實權的能力,也不參加政事,隻為了輔助父皇問道長生。
想起許懷鶴坐在皇位上的樣子,還有自己的打算,容钰的指尖抖了抖,重新睜開眼,再一次看向了鏡中的自己,有些難為情地咬了咬唇。
桂嬷嬷一直觀察着容钰臉上的表情,總覺得近日的公主殿下有些奇怪,或許是這次病的狠了,公主殿下神色恹恹的,時常出神。
這會兒公主殿下的臉頰突然染了胭脂色,貝齒輕咬着紅唇,像是氣極了,桂嬷嬷的神色也跟着變了變,憤憤道:“公主殿下,您千萬别為了那些不值得的東西氣自個兒,您生病的消息已經讓人遞話到宮中去了,等皇上知曉了,必定要重罰她們的。”
罰誰?
桂嬷嬷突然說這話,容钰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今生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對于她來說卻恍若隔世。
她細眉輕蹙,直到侍女素手輕柔地為她敷上最後一層玉容膏時,容钰才想起來上輩子的她這次是為什麼病倒的。
細說起來,這件事還和許懷鶴有關!
父皇服用許懷鶴獻上的養氣丹後,一連幾天神采奕奕,神清氣爽,上朝的時候百官都有目共睹,許懷鶴也因此名聲大噪,有不少人都想向他讨要一枚,哪怕用重金也舍得。
許懷鶴以養氣丹材料難得,研制麻煩推拒,隻送了幾枚出去,其中就包括鎮國公府,而剩餘的全都獻給了父皇。
接着,許懷鶴又制出了名為“玉容膏”的養膚脂膏,說是塗抹之後能夠讓女子膚色白皙通透,光滑細膩,長期使用還能美白,頭一份就送到了她這裡來。
許懷鶴作為朝中的新貴,上輩子的容钰理所當然地把許懷鶴的所作所為當成了讨好,覺得許懷鶴是想借自己的手,大肆宣揚這玉容膏的作用,增添點好名聲。
她試了這玉容膏,确實也不錯,她向來大方,索性就讓人發了帖子,邀請了高門夫人和貴女們參加小寒宴,屆時送出去幾份,再幫許懷鶴說一說這玉容膏的效果,就算回了禮。
也就是這次小寒宴,出了件不大不小,但讓她十分惡心的事。
宴會設在西閣的暖廳,寬敞明亮,四角都有大暖爐,整個暖廳裡暖香撲鼻,哪怕穿着單衣也不嫌冷。
夫人小姐們陸續落座,和永甯同行的還有劉侍郎的夫人,剛進暖廳,容钰就察覺到劉夫人的神色惴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說了些場面話之後,年輕姑娘們都去旁邊投壺玩耍,剩下的夫人們笑着看活潑的少女們争彩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家常。
容钰找到機會,叫了劉夫人過來,去了屏風後面的小間,開門見山地問她:“說吧,你想和本宮說什麼?”
容钰剛剛掀開茶盞,準備飲一口今年新掐的碧螺春,面前的劉夫人就突然撲通一聲朝着她跪了下去,吓得她手一抖,險些将滾燙的茶水濺出來。
“求求公主憐憫憐憫我兒吧!”劉夫人潸然淚下,她大着膽子擡頭看容钰,又往前爬了兩步,想去抓容钰的裙擺,“臣婦的兒子愛公主之深,京城無人不知,他情根深種,非公主殿下您不娶,如今他在府中的絕食,已經餓了三日,誰也勸不得他,求求公主殿下救我兒一命啊!”
容钰隻覺得荒謬。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忍不住伸出玉指扶住了額頭,細眉蹙起,往後退了退,避開劉夫人的手。
她要怎麼救劉世郎的兒子?難道她真的要下嫁給對方,讓對方成為自己的驸馬嗎?這是斷然不可能的!
容钰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永甯突然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驚訝地看着跪在地上準備磕頭的劉夫人,用袖子掩了掩口鼻,眼睛一轉:“這是在做什麼?姐姐,莫非是劉夫人有冒犯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