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車之鑒,容钰不安地捏捏指尖,輕聲喚來桂嬷嬷和春桃,說了自己要清查公主府下人的意思,桂嬷嬷和春桃先是沉默一瞬,便很快堅定起來,贊同了容钰的想法,着手開始整頓。
桂嬷嬷拿了府中的賬冊,又挑了幾個小丫鬟一起收拾,準備對賬,春桃則是拿出了府裡下人的名冊,挨個問話,配合桂嬷嬷清查。
容钰也沒閑着,她仔細回想着上輩子自己被送去漠北和親後,府中有哪些下人有了二心,早早準備離府的,将那些人的名字圈了出來。
誰知不過查了小半天,便已經有了好幾個大問題,桂嬷嬷雙目圓瞪,臉都氣紅了,春桃也氣的不輕,恨不得拿腳去踹那幾個跪在地上求饒的管事。
這些管事各個肥頭大耳,中飽私囊,他們膽子極大,知道昭華公主下來不管這些瑣事,又覺得公主好糊弄,便放心地私吞了大量錢财,田産和鋪子,根本不做掩飾。
現在這麼一查,賬根本對不上,這些人吓得痛哭流涕,他們知道自己犯的是重罪,哪怕不被砍頭也要杖刑,那幾十闆子下去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紛紛哭着求着昭華公主殿下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春桃讓侍衛把他們壓着,大聲道:“我呸!你們哪裡來的臉面敢求公主殿下放你們一條生路?做這些腌臜事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的腦袋嗎?現在求饒有什麼用,趕緊把你們吞的錢财全都吐出來!”
容钰也氣,但一時又拿不定主意,正猶豫着,前門的小丫鬟急匆匆來道:“公主殿下,國師大人來了。”
如今府中亂糟糟的,不方便見客,換做以往,容钰肯定也會為了面子推脫,不接待許懷鶴,讓許懷鶴改日再來。
但她轉念一想,許懷鶴也不是旁人,以許懷鶴的君子性情,更不會多嘴,讓許懷鶴幫幫忙也沒什麼不好的。
于是容钰讓小丫鬟帶許懷鶴進來,又讓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廳裡,擺出那套印着白鶴的茶具。
因為着急,許懷鶴剛到門口收了傘,容钰就提着裙擺,往前小跑了幾步,又慢下來,語氣急急地向許懷鶴大緻說了府中管事吞錢的事。
因為剛才生着氣,又跑動了幾步,容钰原本泛粉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紅暈,帶着幾分無措和羞怯,擡眸看着他,語氣又軟又輕:“國師,依你看,這些人該怎麼處置呢?”
沒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這樣的場面,更别提眼前的人是他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高懸明月,許懷鶴的喉結上下一滾,他錯開了目光,免得自己眼裡濃厚的欲念吓壞了面前這位嬌弱的公主。
“這些人死不足惜,”許懷鶴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冷,“公主仁善,若是不忍心處置這些人,交給我就好,我會把他們扭送刑部,自有官員斷案。”
刑部雖然一堆酒囊飯袋,但有關公主的案子,想必他們也不敢怠慢。許懷鶴本來想直接讓昭華公主将這些人送官,但他回想到上一次昭華公主和聞銳達幾乎并肩站着的場景,又改了念頭。
他不想容钰再和聞銳達有什麼接觸,那就經自己的手,把這些人送到刑部。
至于那些人會不會更加認定他和昭華公主有私交,許懷鶴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這麼多,那些人還分得出心思,關心這些小事嗎?
容钰松了一口氣,臉上帶了笑意:“多謝國師。”
“公主不必客氣。”許懷鶴看着容钰的笑顔,頓了頓,“其實臣今日前來,是想告知公主一件事。”
容钰略有疑惑地看着他,聽到許懷鶴如同往常一樣淡聲道:“陛下壽辰将近,欽天監需得配合禮部布置各項事宜,臣最近一段時間可能沒空來為公主殿下授課了。”
容钰輕輕“啊”了一聲,她有些許失落,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接近許懷鶴的法子,許懷鶴卻要忙着辦事,那她見到許懷鶴的時間又變少了許多,見到許懷鶴的機會也變少了,那她要怎麼才能讓許懷鶴愛上自己呢?
許懷鶴一直注視着容钰的面容,觀察着容钰的情緒,察覺到容钰的失落,許懷鶴的心口像被輕飄飄的羽毛一樣撥弄了一下,他忍着癢意,向容钰道别。
容钰注視着許懷鶴離開的身影,白雪飄飛,和許懷鶴大氅的冷白融在一起,她總有一種不管自己怎麼追尋,好像都跟不上許懷鶴飄然如仙一般的腳步,隻能遠遠望着的感覺。
桂嬷嬷将這一幕收進眼底,心裡面不住歎着氣。這可怎麼辦?公主一顆心全都在國師身上了,可國師看着,完全對公主殿下無意呀,一舉一動都透着君子之風,未免也太守禮了些。
許懷鶴帶着人離開,而昭華公主府的刁仆背主,欺上瞞下,被趕出來送官的事雖然已經被刻意隐瞞過,但還是有不少人知曉了。
懷柔宮内,永甯聽小宮女說完這些話,連書都背不下去了,猛地站起來:“她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旁邊的陳貴妃微微皺了下眉:“你慌什麼?以昭華的性情,她若是真知道了什麼,早就來找你對峙,來宮裡發脾氣了。”
“對,”永甯重新緩慢坐下去,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她就是個傻子,能知道些什麼,不過誤打誤撞,清了一批人出去罷了。不過那些管事敢吞那麼多錢,她卻不知道,現在才查出來,也是真讓人笑掉大牙,愚笨至極!”
陳貴妃不緊不慢地拈了一粒冬日極其難得的青葡萄,輕輕一咬,汁水四溢:“走了這麼多下人,昭華必定得找新仆從。再找幾個人送到人牙子那裡,想辦法讓他們進昭華公主府,繼續安插着當耳目。”
懷柔宮裡的對話并沒有傳出宮門,外面的人大多也隻看到了表象,再加上陳貴妃派人散布消息,外人便覺得昭華公主不過前日在奇珍閣那裡差點遭受蒙騙,所以把氣都撒到下人身上,才把府中原本的一些人撤了出去,又添了新的進來。
聞銳達對此也有所耳聞,但他上次在奇珍閣和昭華公主見過一面之後,便知道傳言不可盡信。
然而他此刻也沒有多的精力分給旁的事,去探查真相,因為手上的朱砂案線索全都斷了,像被人為抹除了一切痕迹,硬生生将這個案件的結果定在了“情殺”上。
聞銳達明知案子絕不是這樣,但又無可奈何,因為人證物證俱在,就連上頭的人也覺得這案以情殺定論就好,不必再多生事端,早早了事就行。
聞銳達不肯結案,堅持要繼續查下去,但刑部官員嫌麻煩,覺得目前這個結果皆大歡喜,不需要再繼續往下查,不斷給他施壓。
争取的後果就是被剝奪了繼續查案的權利,連帶着宗卷都被人搬走,聞銳達的拳頭捏緊又松開,最後喪氣地垂下肩膀,雪落在他的肩頭,冷的徹骨,心裡的火苗卻越燃越旺。
總有一天,他要破除這些腐敗陳規,一步一步手握更大的權利,改變官場風氣,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冤案,假案,錯案被壓住,無法翻案!
聞銳達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腦中思緒紛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停在了昭華公主府的門口。
守在大門的侍衛警惕地看着他,聞銳達沉默一瞬,不自覺想起昭華公主天真爛漫的眼神,他沒有再停頓,轉身往回走,心裡的火苗慢慢平息下來,又變成了另外一種更複雜的情緒。
同一時刻,許懷鶴站在觀星樓上,和平常一樣,目光沉沉地看向公主府所在的位置。在發現聞銳達的身影時,許懷鶴眉頭微動,眼中戾氣一閃而過,他在那裡做什麼?
聞銳達若有所覺地擡頭,沒有見到其餘人,隻看到了一隻振翅飛過的寒鴉,玄色的羽毛在雪中顯得更加陰黑,仿佛某種不詳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