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凝結,很是生澀。
于凡挑了個尋常且不會出錯的開場白:“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偏了偏頭,躲進了江引投射下的陰影裡。
沒别的原因,她有點畏光罷了。
因為那雙透亮的、如同玉髓般瑩潤的淺瞳,漂亮的同時需要她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這樣才顯得公平。
“沒多久,一個月前。”江引身量高,順着她的動作也動了動,擋着頭頂刺眼的冷光。
江引扯上她,“你呢?過的怎麼樣?”
于凡隻得坦然一笑:“挺好的。”
“那就好。”
于凡斟酌着開口:“這次回國有什麼事嗎?”
“深造結束,回國發展。”江引的聲音有點啞,每個字的音節卻咬的很清晰。
她點點頭,“挺好,國内很好。”
他們兩個彼此交鋒、試探,鈍了的矛總是不帶緻命的殺傷力的,畢竟他們身上還披着堅不可摧的盾甲。
交鋒和試探不是永久的,超過界限便再也進行不下去,點到為止才是明智之選。
顯然,他們兩個都懂。
兩個人無聲笑了笑,面對着彼此,笑容很深,沒有一絲勉強。
畢竟除了笑,他們便再沒什麼能在這裡扯破的了。
成年人的體面,他們顧及得很好。
“太晚了,就……先不聊了。”
“嗯。”江引的聲音悶悶的,從喉嚨中滾出。
随處可見的生疏将兩人的空間割裂,生生多了數十道屏障,但不能說這樣的重逢開場不好,因為它沒有經過任何預演,兩位主人公的過場卻十分自然。
如果這裡架着攝影機,眼前所發生的一幕将會被完整的記錄在鏡頭裡,甚至可能評上影史經典鏡頭之一。
可惜午夜十二點的開場不是電影,沒人會陪誰預演彩排。
它是真實的,淩駕在現實上産生的。
于凡背過身,輸入指紋,機械的電子音歡迎她的回歸。
門縫越發狹小,直到江引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視線當中。
夢境中幻想過無數次的重逢片段都沒用上,現實遠遠比夢境更超過、更突然,過去的十年裡于凡都不曾設想,她會和江引成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
好吧,如果它是個玩笑的話于凡真的要笑一笑了。
江引看着她那緊閉的房門,門縫透出光亮,他站在原地将雙手擡至胸前,掌心向上,脖頸微彎,寬大的手掌覆上整張臉,就這樣待了許久。
空蕩的走廊上,江引倚靠在了牆壁上,脊背微彎。
于凡進屋後茫然了十幾秒,随後将自己直挺挺地摔進了墨綠色的沙發裡,身體反射性的彈起,帽子被震掉。
頭埋的很深,像隻鴕鳥一樣,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紮進沙子裡躲避危險。
被忽視已久的醉意越發脾性地搶占她的注意,蒙蔽她的大腦。
于凡妥協了,不再抗争,就這樣讓醉意占據上風其實也挺好的。
她需要一場西式恐怖片的陪伴,或者動物世界也可以,她想。
很簡單的想法,她将手臂一伸,夠到茶幾上的遙控器,将内嵌的電視打開,聲音開到一半。
上次播放到一半的恐怖片續上了進展。
房間裡的暖氣開的足,窗玻璃上都是冒着寒氣的水珠,彙聚,滑落,反複這個無聊的過程,将完整透明的玻璃分割成無數塊。
等到了深夜,玻璃上凝結冰霜,徹底遮掩窗外的紛雜世界。
頭還是有點暈。
她從冰箱裡拿出一排即将臨期的酸奶罐,坐下後拿着遙控器随便找了個恐怖電影放着,将管子插進酸奶裡。
纖細修長的手指被酸奶罐罐壁上的水霧沾濕,指腹洩出抹紅,攥起放在唇邊,冰涼粘稠的液體順着喉嚨流淌而下,帶着特有的溫度刺激着腸胃的忍耐度。
牆壁上挂着的圓鐘順着規律擺動,一圈又一圈,不知何時電影拉起了劇幕,演員名單依次播放。
窗玻璃上凝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中央空調散熱的噴氣聲偶爾蕩漾開來,于凡坐在沙發與茶幾中間的空地上,毛絨絨的地毯上散落零亂的被捏的不成型的酸奶罐。
漸漸的,困意伴随着醉意襲來,眼皮慢慢開合,視線變得模糊,最後緊閉陷入黑暗中。
墨綠的沙發上,于凡緊緊抱着懷中的遙控器,紅唇翕合,無聲呢喃着。
好亮。
好刺眼。
她忘了調低燈光了,她又忘了。
好像也不對,她應該起身關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