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卻也隻是想着。
夜色逐漸褪散,天空卻依然陰沉,簌簌雪花紛揚飄下。
客廳冷色調的燈光灑落着,許是有些刺目,于凡又恍恍惚惚地半睜開眼,竟将那燈看成了高挂于天的懸日。
就像是那個落後小縣城常年不變的懸日一樣,炙熱,耀目。
十一中的選址較為偏遠,坐落在一片曠野上。
水泥砌成的石階裸露粗糙的沙礫,鐵制的扶欄透露着斑駁漆鏽,她跟随着班主任郁青向三樓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的牆皮脫落了大半,象征性的刷上了白漆,與旁邊發黃的舊牆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才踏入門檻,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道含着笑的、滿是欣賞的聲音:“江引,這次物理競賽是全國性質的,咱們學校沒資格以校方的身份給你報名,隻能以你個人名義參賽。好好比,若是拿了獎,對你的将來很有用處。”
“嗯,不出意外,可以。”音色比較冷,不是那種低沉發啞的磁性嗓音,而是玉石撞擊的清冽脆響。
這麼自信,她有點好奇。
一眼望去,穿着藍白色校服的少年背脊挺立,透窗而入的光描摹着他的輪廓,眼眸有些狹長,眼尾的睫毛拖出一道陰影打在眼睑。
怪不得聲音有點耳熟。
原來……他叫江引。
恍神的間隙,藍白色的身影與她擦肩而過,下意識回頭,卻意外對上他的眼睛。
不是常見的棕褐色,而是很深沉的黑。
如墜深淵的那種黑。
但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與他見面。
一切與他的開始還要更早一些。
于凡第一次見到江引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因為婚姻糾紛原因,她被忙碌的父親強制送到破舊、設施條件都不算太好的鎮子上。
她是不願的,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地方。但她的性子又有點擰巴,沒有開口拒絕,隻是沉默地接受一切安排。
她在這裡也并非舉目無親,唯一算得上有親厚關系的是她繼母的母親。
于凡寄宿在那裡,度過了僅有的、一年多的高中生活。
這個小縣城的條件不太好,清一溜磚瓦平房,少有聳峙的高樓林立,街邊總是有着小商販擺着小攤兒。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新奇不已,但也僅限于剛來的一陣子。
很快,平淡的小縣城就讓她失去了所有耐心,倒不是心生嫌棄,隻是她實在無聊。
巷子口聚集在一起的都是老人,帶着獨特含糊的口音,很難聽懂。面對同齡人,她又做不到上去就說交個朋友。
而手機通訊錄裡的很多狐朋狗友漸漸斷了聯系,可以說友誼塑料的很徹底。
她是個外來人,融不進去。
家中唯一的親人倒是熱切,但是兩人之間的交談極其尴尬,畢竟關系還很生疏,口頭那幾句關切的話車轱辘軸一般來回轉。
猶記得那天格外悶熱,老舊的吊扇嘎吱嘎吱地轉着,吹出的風也是熱的。
于凡躺在掉了色的躺椅上,看着手機屏幕一遍遍亮起又滅掉,十幾條紅色的未接來電讓本就旺盛的心火更加沸騰。
她将手機扔在單人床上,踩着雙人字拖從糖果罐中拿出十元現金,卷着毛邊,邊緣還有小破口,這在她之前的十幾年生涯裡從未見過。
第一次見時,她好奇地捧着那張破損的面額十元的紙币看了很久,還輕輕聞了一下,随後便沉默地拿遠了些。
說不上來的味道,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滿是銅臭味兒,她被這個形容詞逗笑了。
小賣鋪離她家有一定距離,于凡一路都走在樹蔭下,買了一瓶易拉罐裝的可樂。
天氣炎熱,她穿着短袖短褲,頭上為了遮陽戴了頂黑色字母鴨舌帽。
很正常的打扮,但卻頻頻引來路人的注視,她偶爾對上圍成一團的老人們的視線,都覺得自己成為他們口中的談資。
這感覺,還真是讓人不爽。
彼時于凡還會因别人的眼光而憂心,少女的心氣作祟,自然不想從他們面前再走一遍。
她就這樣順着樹蔭漫無目的地走,蟬鳴陣陣,伴着熱浪向四周輻散。
手中的易拉罐成了空瓶,兩條腿走的發酸,身上泛起一層粘膩的濕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兒,街邊一排商鋪,最醒目的就是于凡身前這家。
廉價的門頭招牌破了好幾個口子,玻璃推拉門上挂着銀管風鈴,一推一拉就有悅耳動聽的聲響。
店門口停着一輛貼滿廣告的貨車,在于凡的視角看來,車廂後隻有細碎的頭發來回飄蕩。
于凡手中的易拉罐被捏扁,她好奇地歪頭望去,卻正好撞進一雙漆黑發亮的眸子裡。
微碎的頭發壓在額前,狹長的眸總是透出一股淩厲來,他嘴角有些發白,瘦弱卻直挺的身軀被冷白的皮膚裹着,帶着店名的褐色圍裙下是簡單的白衣黑褲。
出挑又出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