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十五年,亳州突發大水,九個縣被淹,死傷數萬,流民四散。由于近幾年北狄侵擾,雲海匪患頻發,國庫幾近空虛,安置亳州流民成了朝堂現如今最棘手的問題。
政事懸而未決,聖上心情本就極差,現在還鬧出了這種事,六殿下說完後,高公公感覺到紫宸殿内的空氣都要凝滞住了。
看重的孫輩惹了事,晏老丞相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高公公更不便插嘴,所有人都在等晏小公子的解釋,可沒想到會被一隻雪白湯團打斷。
圓滾滾的湯團進來後,殿内氣氛明顯軟和下來,那意料之外的一栽,竟然讓聖上舒展了眉心。
高公公便沒有顧忌的笑出了聲,擡步小跑了過去。
“唉喲小世子,沒摔疼吧,奴才這就扶您起來!”
借着對方溫厚的大手站起來,慕容稷拍了拍身上,乖巧道謝後,就被對方躬身帶着走上了禦台。
距離上次見到昭明帝已有三年之久,她忍不住從心底發出感歎。
當皇帝果然老的快,尤其是當一個勤勉的皇帝。
這時的慕容稷堅定了自己要做逍遙王爺的想法,但想要真正的逍遙自由,她還缺一隻硬邦邦的金大腿。
慕容稷四十五度仰頭,露出牙齒,目光孺慕。
“翁翁——”
昭明帝目光閃了閃,沒有動作。
卻見那白團子兀自坐在了自己腳下,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試探又大膽的抱住了自己的腿。
頓時,
紫宸殿内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衆所周知,昭明帝母族勢弱,年少時常被欺壓,自小刻苦勤勉,先帝時四王争位激烈,昭明帝韬光養晦,後養在世家女崔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崔太後膝下,最終才順利登上皇位。
昭明帝本就不苟言笑,如今即位多年,氣勢愈發強盛威嚴,受寵如齊王,有功時也隻是口頭勉勵。至于皇孫,齊王家的皇孫被側妃吳氏養的太過嬌氣,一見聖上便瑟縮哭泣,也不甚親近。
皇長孫現在的行為,讓殿内幾人都提起了心。
晏老丞相摸了摸打理柔順的美髯,再度垂了眼眸。
晏清沒想到剛剛還乖巧可人的皇長孫現在膽子這麼大,心裡給對方的評價又加上了一個表裡不一。
慕容瞻驚訝之後便幸災樂禍起來。
高公公輕咳了兩聲,上前躬身:“地上涼,小世子您先起來,等會兒聖上問完話老奴就送您出去。”
“不要——”
“翁翁身上好暖和好舒服,稷兒要翁翁——”
腿上多了隻軟乎乎的挂件,昭明帝面無表情,掩在龍袍下的拇指點了點紫檀木扶手。
“小世子嗳——别,别晃了——”高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額上冷汗,試探伸出手,“老奴陪您出去玩兒好不好?”
慕容稷不說話,扭頭埋在黑色龍紋錦袍裡,小手抱緊了那條金大腿。
聖上神色不明,也并未開口,高公公隻得蹲下身子去夠白團子。
“慕容稷。”
高公公菊花般的面皮一抖,連忙後退,躬身垂目。
他聽到聖上不帶任何情緒的詢問小世子。
“你說,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讓一個三歲的孩子描述之前的事情,聖上想聽實話,回話的人又是皇孫,說明聖上想要檢查皇孫被教導的情況如何。
但今天這兩位牽扯到晏丞相與世家謝氏,晏丞相提出的新均田制觸動了世家貴族的利益,雙方積怨已深,這次不管皇孫指出誰有問題,楚王都會被記一筆。
可楚王本就被厭棄了。
這便是聖上給出的回答,不偏不倚。
在場的人都做好了準備,等待着一個不輕不重的懲罰結束此事,卻沒想到,那白團子給了他們一個更合适的結果。
“我們在玩老鷹捉小雞呢!稷兒是小雞,小皇叔是老鷹,漂亮哥哥是保護稷兒的老母雞!翁翁也要一起玩兒嗎?那稷兒來做母雞保護翁翁吧!”
開始的話讓其餘幾人氣息微松,但到最後,就有些僵硬了。
讓當今聖上做小雞,皇長孫也真敢說!
楚王殿下如果在這裡,定然會被狠狠斥責。
當然,這也說明楚王兩口子沒有用心教育小世子,讓小世子天真的對聖上沒有半分敬畏之心。
不過對楚王和皇長孫來說,用不用心,結果都一樣,畢竟身體擺在那裡。
跪在下面的晏清皺了皺眉,在心裡又加上了一個口無遮攔。
對于其他人的想法,慕容稷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她現在唯一重要的就是抱大腿,眼前金光閃閃的大腿她絕對不能放過。
前世身居過高位,慕容稷非常理解這類人的心思,極度自信又極度防備,享受孤獨卻又害怕孤獨,高處不勝寒,她要做的,就是成為對方在寒夜中觸手可得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