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皎垂眼端詳随河,擡起另一隻手緩慢而重地以拇指抹去随河鴉羽長睫上不化的落雪,道:“師父,好久不見。”
随河從他掌中抽出手指,微微颔首,“好好坐着,此事極為重要,乃是我飛升與下界的緣由,你或許可以祝我一臂之力。”
謝皎深邃的眼睛裡有千言萬語,他執拗的目光令随河有些頭疼。
謝皎從不忤逆師父,除了他一定要追問的事之外。每當這時他便不說話,隻跟着随河,用眼睛深深地凝視他,八風吹不動。
随河拿他沒法,退讓道:“你的疑慮日後我再向你詳述,聽話。”
謝皎便閉了眼,盤膝坐在地上,不再看他。
青冥奇異地看了謝皎一眼,随河坐回去,直截了當道:“青冥姑娘,人界近年有上萬起古怪邪事,無頭兇案。五國内竟無一人察覺,此事最初乃天界觀世仙君上報,後不久,醒世鐘震動天界三十六殿。醒世鐘恰如其名,隻有遇上後果難以預料的禍患時才會震響,若置之不理,甚至會釀成四界大劫。這一響,才令天界衆人重視起來,我因此下界追查,欲從結果追溯源頭,奈何海中國寸痕難尋,便通過紫藤小友的指點前往雲澤打探你的落腳處。今夜遇上你,實乃湊巧。”
青冥神情震動,難掩悲怆道:“醒世鐘隻報醒世事...我海女一族的血脈終究是絕種了麼?”
随河安慰道:“海女族雖消亡,但你仍然活着。況且像他這般身世,難道不算貴國後人麼。”他的目光掃過謝皎。
“不,”青冥眼底浸出一層薄薄水光,“我國名萬裡煙波國,舉族奉女帝謝闊為尊,生于水死于水,入水生鱗,出水成人。隻有同族聯姻才能誕出可在兩界生存的純血族裔。當年無迹海海底突發地動,直震海面。萬裡煙波國被造化之掌反拍入海底,我們一族與鲛人同源,卻不能在海下生存。陛下為挽頹勢,聯同族中上百位半神開辟出一條通往陸周的生路。他們力竭身死,活着逃出來的兄弟姐妹卻不足五十人。”
“隻因無迹海的天風,我們也無可奈何,萬裡煙波地處風眼,是座平靜海島。我們約好以白螺笛為信,二公主發誓要複國,三公主卻令我們遵守陛下遺願,好好活下去。可惜百年倏忽,死的死絕的絕,竟...無一人善終,或許我們不該離開故國來到人族的領地内,殉國才是我們所有海女族裔的去處。謝皎所言不錯,海女族裔中隻有二公主的心願完整的堅守一生,到死也不曾改變。她完成了她的矢志不渝,哪怕是向一個缥缈的願望奉上堅貞!”
“至于其他人夢寐以求的,又有誰得償所願?我們隻是大魚啊,人族稱魚是最蠢笨的物種。連故事裡寫的最沒用處的也稱‘任人魚肉’之人。”她眼皮一眨,淚流滿面,“醒世鐘動,我的國土永沉海底,同袍死無葬身。後人血脈稀薄,尚不能入水,何談複國..”
“就連我青冥,也不過是偷藏她人身體中的盜賊罷了。”
謝皎睜眼望來。
随河憐憫地看着她,低聲道:“但是時間不對,醒世鐘動,于人界而言正是三月前。”
“不可能,”青冥擡起頭,定定道:“我最後一位同族死于十年前,留信與我,自盡身亡。”
謝皎忽然道:“那你呢?”
“我?”青冥不解。
謝皎道:“你讓人為你轉移魂魄修為,就沒有想過那具屬于海女族的軀體,被你口中的錢先生拿去做什麼用了?”
青冥後知後覺,徹骨生寒。起身時不慎撞翻了圈椅,“你們...你們這是何意?”
随河垂目,“說說這個錢先生吧。”
青冥張了張口,聲音嘶啞道:“三十年前在青遲國的皇宮,我遇上彼時的錢先生。他身形肥碩,見人帶笑,長得像個..像個彌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