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河與謝皎回來的事誰也沒察覺,這天夜裡兩人一如既往各自進房歇了。謝皎沒睡着,也靜不下來打坐修煉。
夜裡起了風,他聽着風聲,直挺挺睜眼躺了一宿。翌日,陰晦東天微微翻白時,謝皎心底像貓撓一樣再也躺不下去,他在随河門邊徊徘了一會,伸手敲門,“師父,天亮了,我們走罷。”
死寂一片,門扇一動不動。
如此兩次三番,仍不見随河開門,他一掌拍開門闖進去,床上被褥整齊,不見絲毫淩亂。
謝皎渾身都涼了,一時間分不清夢深夢醒,難道他還陷在那個美夢裡,此刻方醒?
他猝然轉身,門邊随河正欲跨入,不慎瞧見謝皎的目光,腳下定住。謝皎擡起刹那間爬出血絲的眼,與随河撞上。随河隔着半個堂屋望着他,平靜道:“我去找玉屏了,百年昙依附玉屏才能活。你還有何事?”
“...不,沒有。”
随河轉身道:“那就走了。”
“好。”
一路上二人無話,待行到皇城上空,謝皎方疑道:“師父,你要一具死人屍身,可有條件?”
“你是被我毒死的。進了錢家的門,你便隻是一具需要為我所用的屍首,不論他做什麼你且先按兵不動,等我叫你時你再醒來。”随河一擺衣袖,降在皇宮外不遠處,他回頭對謝皎說:“錢關挪魂轉魄,可令屍體起死回生。我倒要瞧瞧,這個皮裡皮外都與凡人無異的錢先生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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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風獵獵,姬晉身着冕服,負手立在紫極殿前,朝臣皆躬身立在陛階下,他們身後則站着青遲最為精銳的禦衛軍隊,放眼望去,清一色黑甲鐵戈的軍隊如同密不透風的潮水。
祭神大樂奏至末尾,姬晉揮臂示意,隻見黑甲禦衛分海般讓出一條道。道路盡頭,鐘呂門門主周玄九按劍緩步走來,風将他身上繡着鶴影的大袖衫吹得鼓起,着實有幾分仙風道骨。
宰相親自端着安放着掌教玉印的檀木盤,誠惶誠恐舉出額頂,“過了今日,您就是我青遲國開國以來唯一一位掌教,隻在一人之下,請。”
周玄九微微颔首,不急不緩接過來。
紫極殿的飛檐底下隻有姬晉與姬非臣一前一後站着,姬晉神情冷凝,側首向身後半步處的姬非臣道:“這老狐狸,隻等你我出手,他倒是毫發未損,就這樣放随玉裁那個關門弟子跑了,白賞他一個萬人之上。”
“他不是謝皎對手,”姬非臣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周玄九是個凡人,随河肯敬他,是因為這老狐狸早早嗅到随河的軟肋,将人用溫情圈在四方山裡。随玉裁能以一人之力讓鐘呂門聲名在民間如日中天,十二玄門近百年來也隻出了這一個成仙的,周玄九名利雙收。也不知他暗中如何竊喜,凡人的願力若足夠,能憑空造出一個塵世的神,便宜他了。”
“更何況,”姬非臣兩指從懷中夾出薄薄一張紙,“謝皎的來曆,你絕計想不到他是冥皇與海女族二公主的血脈。還有,随玉裁下界了。”
姬晉接過一看,倒抽涼氣,“這是那位傳來的信...?”
姬非臣颔首,向來散漫的神色一掃而空,他擡頭盯着天,喃喃道:“仙人垂眼,腳下萬物皆凡胎啊。”
姬晉皺眉向階下鎮守将軍招手,待人上來,附耳道:“送去老地方,務必讓他親自看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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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關橫在美人榻上,懷裡摟着個極為漂亮的男孩揉弄,錢逢源慌裡慌張來報,錢關總是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睜開了,他興緻高漲得厲害,奈何來了客人,便随手将胯丨下的頭顱撥開,起身時拍了拍錢逢源的肩:“這小子賞你玩了,待我為那凡人移過魂,剩下那具屍身還是老規矩,你親自處理,絕不可有失。”
“得令!”錢逢源喜笑眉開,眼珠金燦燦的,竟與兩枚内方外圓的金錢一般無二,他垂涎地笑,不忘奉承:“爺爺您就安心吧!”
随河坐在廳堂喝第二盞茶時,錢關姗姗來遲。
“我要你準備的屍身,可備好了?”錢關笑得意味深長。
随河仍是見面時那副半死不活面黃肌瘦的模樣,他點了點頭,語氣急迫,“人在内室,我的兩名随從看着。錢先生可否能立刻為我換?”
錢關對他沒半句廢話的急切頗為感同身受,便也不落座續話,徑直往後院廂房去了。
屋裡沒窗,僅有兩扇琉璃漏窗大門能透進來些許亮光,錢關指着手邊的窄桌,對随河道:“躺。”
又擡眼一掃角落裡擡着屍身的年輕男人與少年,一指随河身側另一張窄桌,“把人放下,你們兩人出去。”
大小夢貘警惕地盯着錢關,幾乎要龇牙。這屋裡的怨氣能凝成實質,身子骨但凡弱些的凡人走進來未必能活着出去。
兩人不敢猶豫,怕擾了随河的大事,忙不疊出去。随河安靜躺着,一動不動,耳邊是大門一開一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