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元年
洛陽,沈國公府。
廊房内,車和子依舊睡府異常香甜。世上像她這般心大的少女,可不多。
她本是南陳車國公之嫡長女,公主外孫女,還是太子的準未婚妻。
這時她曾經的身份,時下南陳已經滅亡了。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 劉禹錫)
亡國後,若是舊朝的貴胄能成了尋常百姓倒是好命。
可究竟有幾人,有這般的運氣呢?
何況車和子是一位霞衣重疊紅蟬暖,雲髻蔥籠紫鳳寒的江南美人。
半年前,周朝滅了南朝,本是權貴之女的車和子差一點要被被沈凱之納為妾。
沈凱之是誰?
滅了南陳,南北合一,結束百年亂局之人。
當之無愧的周朝軍神,也令沈家成了周朝第一權貴。
南朝滅亡,權貴之家第一步便是被抄家,車家自然不例外,車家被抄,車和子生的梨花袅娜 風姿鮮豔便被母親當做一件禮物送到沈家。沈凱之本想納車和子為妾,車和子是一個脾氣大,一哭二鬧三上吊,加上年齡小,便有人提出:“和子年紀小,不如先做幾年的侍女,學一點規矩,自然就懂事了。”
因此,沈凱之把車和子交給了妻子楊夫人管教……
成了滅了南朝第一功臣家的侍女。
從世家女公子,淪為了權貴家的侍女。
車和子的命運如同從雲端墜到河底。
時下車和子已在在沈家快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楊夫人也沒怎麼使喚過和子。
和子便是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哪一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
床帳突然被卷起,貼身嬷嬷元嬷嬷推着和子,喚道:“車姑娘,别睡了。”
“車姑娘,别睡了……”
元嬷嬷喚了她不知道多少聲,她還是未蘇醒。
“車姑娘,你再不起來,早飯就沒的吃了。”元嬷嬷扯着嗓子喊着車和子。
車和子終于半睡不醒道:“好嬷嬷,今日我不當差,不用點卯,讓我好好睡覺……”車和子把腦袋躲在被窩裡。
“車姑娘……”元嬷嬷掀起車和子的被子道:“是将軍要姑娘點卯,姑娘趕快梳妝……”
車和子一聽到沈凱之的名諱,眼睛一瞪,剛才的睡意頓時沒了,戰戰兢兢起床道:“好……”
元嬷嬷喚侍女小萍替車和子穿上新制的竹青色潞綢裥裙替和子。
小萍比車和子還小兩歲,笨手笨腳的。
元嬷嬷喋喋不休道:“姑娘,你前往别的新裙子沾了水,褪色了,這裙子的布料就價值六兩銀子……”
“姑娘的裙子搭配,夫人賞賜的鹦哥綠披子,最合适。”
“姑娘,還有披子,都丢幾條……”
“姑娘……”
元嬷嬷的嘴巴一刻都沒有停過,小萍笨拙地替車和子穿衣,元嬷嬷喝道:“小萍手輕一點,這可是新裙子。”
車和子歎了一口氣。在南朝是她管事貼身的侍女就不下二十多人,個個機靈聰明,不過如今,她就一個啰嗦的婆子,與一位笨丫頭……
可不要意外車和子身份是侍女,也有下人服侍。
在大世家内,不過侍女也是分很多類。像小萍這般從沈家莊子裡調來幹雜活的姑娘,本是在竈上做燒火丫頭,因為老實,被提拔做了車和子的随身侍女。元嬷嬷不過是中等婆子,因為車和子年紀小,需要人管教,才把元嬷嬷提拔成嬷嬷。
車和子是屬于沈凱之的正妻楊夫人麾下的押班,自然是有人服侍。
小萍花了半日時間,才笨拙地把那裙子替車和子穿上,裙面用料上乘,顔色鮮亮,适合車和子這般的年輕姑娘。
車和子坐于梳妝台前,元嬷嬷梳篦。
銅花鏡前,照出了車和子的容顔,她雖才十三歲,小小年紀,瓊姿花貌,玉面淡拂。還未長成,已是滿身的風流蘊藉。車和子打開香檀水粉盒子,輕拍水粉;擰開胭脂扣,小指點出胭脂,抹在紅唇上。
和子把殘餘的胭脂佛在雙頰。
車和子本就豔麗少女,如此一裝扮,添了一絲妩媚。
一位豔麗的美人出鏡。
車和子捏着畫筆,對鏡思考着畫什麼花子?
“車姑娘,你的手掌髒了,要怎麼伺候将軍啊。”元嬷嬷瞥見車和子的手上的胭脂,忙換小萍端來水盆道:“車姑娘,擦水粉,塗胭脂這些事情,讓下人來就行了,何必自己來,弄髒了人,萬一你要伺候夫人,可就麻煩了。”
車和子放下畫筆,心中歎氣道:“小萍可不會梳妝……”
小萍正跌跌碰碰地端來水。不得已,車和子又重新洗手。
好不容易梳妝畢,和子還未用膳,将軍院中又有下人來催道:“車姑娘還未去嗎?”
沈府東側嚴下堂,是沈凱之的書齋。平日裡,可是珠翠環繞,數不清佳人垂首侍立,但她們連呼吸聲都不敢太大,一陣輕脆利落的聲音打破寂靜道:“清單與船綱的東西,我都核好了分毫不差。”說話的人,便是陶夫人,她曾是南陳皇帝的嫔妃。沈凱之從建康運來的物件大都由陶夫人過目檢查,登記在冊。
朝廷對于沈凱之掠奪如此之多的财富,睜一眼,閉一眼。依照軍功。朝廷已宣布将沈凱之封慶國公,楊夫人被封慶國夫人。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除此之外,朝廷還額外封了沈凱之的嫡長子為從二品郡侯。
陶夫人道:“陛下還格外封了劉姐姐為正五品縣君。”
劉姐姐便是劉夫人,劉夫人是漠北人,是沈凱之六年前從漠北帶來的戰利品,按理國公的妾室為四位正六品,六位正七品。不過在勳貴之家加封貴妾诰命并不少見,曾有一家出過二正一品國夫人與四正三品郡夫人。
沈凱之問道:“車家的姑娘還沒有來嗎?”
正香堂到嚴下堂并不遠,可元嬷嬷不認路,出了二院門,走過曲廊,來到守衛森嚴的嚴下堂,護衛可不是普通小厮,而是沈凱之從軍隊挑選中挑選的親信衛兵。
這些衛兵不認得車和子,便好好詢問了一番。
元嬷嬷與這些護衛也不熟知,她道:“姑娘與我是夫人屋裡的人。”
護衛恭敬道:“可有夫人什麼要緊的事情需傳達給将軍。”
和子雖是楊夫人院中的人,可喚車和子來的人是沈凱之。
元嬷嬷與護衛雞同鴨講的半日,才放行。
就這樣,車和子理所當然遲到了。
車和子低着頭,走偏門輕聲進來,隻見滿屋子的美人兒,個個绫羅綢緞,月貌花容,車和子把藏身于屋角邊上,就當自己來過了,有人小聲道:“你是車押班?”
和子點了點頭,那姑娘笑道:“我們這頭不過是侍兒。”指着裡側人群道:“姑娘是押班,要與那些姐姐們站在一起,等候将軍的傳話。”
車和子無奈站在沈凱之明媚妖娆的押班們,她們表面是沈凱之名下的侍女頭,實際上,都是沈凱之沒有正經名分的妾室。
一位妍姿俏麗的美人兒悄悄走到和子面前,她道:“和子。”語調柔細。
車和子小聲道:“梅姐姐。”
梅下雪一身水嫩色羅裙,插金帶銀,好一派富貴像,室内的押班無不是這般的打扮,對比之下車和子不過穿平常的綢裙兒配上嫩黃襦衫,中規中矩地一點都不出挑。倒不是楊夫人苛待車和子,而是楊夫人對名下押班管教甚嚴,不許她們打扮的半點出挑。
梅下雪隻與和子打了聲招呼,可想要叙舊,又怕被人聽到,她見和子穿戴簡單,小聲問道:“和子”
一語未畢,忽有人大聲冷笑道:“我們住在将軍院中都來了。車大小姐就是小姐,來的最晚。”
聲音之大在場的人都聽到,齊齊看向和子。
說這話的人是沈凱之院中的鄭押班,她已二十五六,跟着沈凱之十餘年,才從二等侍女做到了押班,可做來了五六的年的押班,可還是押班。對年輕的和子有本能的嫉妒……
她話一出,其他資曆老的押班都知們也對着車和子議論紛紛……
沈凱之見車和子第一次來她院子中便遲到,頗有些怒色,陶夫人聲音和煦道:“将軍,我把早點剩下的點心賞賜給和子,和子怕是吃點心,才便遲到了。”陶夫人的目光投向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