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明和楚舟,對視一眼,同時小心翼翼的望向裴京聿。
他們心裡惴惴不安。
誰敢刮眼前這位的金佛面,無異于自讨苦吃。
裴京聿不着情緒,移開視線。
仿佛他根本無所謂,她是否接受贈予。
酒吧的燈光對他也很厚愛,漱冰濯雪似地撒下來,照得他眉目愈發清灰絕色。
他撐着下颚,用長指旋轉玻璃杯裡的冰玩。
浮冰撞玻璃,叮咣作響,攪亂心緒。
半晌,他緩緩道:“不知道這種酒,又是和哪位知己寄情。”
這邊,姜嘉茉有點可憐地垂落着眼睫。
她眼睛濕漉漉地,望着眼前這瓶朗格多克。
——那個人一定聽到,她選了這種酒。
六年前在南法埃茲,他施予她的一瓶白葡萄酒。
其實想起來,自己多年的執念,也蠻可憐的。
也是,他十一位的寶石,都能随手贈送。
怎麼可能把百來塊錢的酒,放在眼裡呢?
姜嘉茉心髒像被小刀剮蹭一樣,鈍疼。
自己已經暗示到了這個地步。
她想,也許裴京聿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第一次做.愛的事情。
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晚的人,是自己。
或者“被莊重放到神龛上的”,真是另一位幸運的漂亮姑娘。
她悶悶地飲酒,隻覺得郎格多克的味道,和六年前一樣酸澀。
酸得她五髒六腑,被擰緊了,攪碎了。
姜嘉茉把臉,别向無人看到的陰影處。
她的臉上挂起琉璃簾,眼淚撲棱緩落,好似“拂菱花如水”。
她不願意,别人看見她的脆弱。
“嗡——”
她的手機震動了一聲。
是隔空投送的接受提醒。
姜嘉茉瞳孔閃爍了下,躊躇要不要點接受:“不會是那個人吧。”
“會不會,是他想起來了什麼。”
“自從六年前删掉好友以後,自己還沒有加過他,隻可能用投送聯系了。”
姜嘉茉咬唇思索了一下,心裡甜滋滋的。
她懷着莫大的驚喜,手指觸到【接收】
絕對不可能是裴京聿。
——因為呈現在她眼前的。
一張一張。
全是盜攝的方式,從座位橫斷下面,拍攝的,她的腿部照片。
照片上,還有白色的正楷字。
[女神,你的腿好美,想你踩我的那裡。]
[你穿着絲襪,我能舔一年。]
[真想你的腿沾上我的*,被我日日夜夜抱在懷裡]
姜嘉茉有點失态地顫了一下。
她臉上血色褪去,瓷白像紙,虛弱無助,被光都能照壞。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澀情狂。
曾經剛出道。
為了站穩腳跟,她也演過風月片,有過桃色逸聞,收到過很多亵.渎她的情信。
但現在和當時不同。
現在,她有勇氣保護好自己。
她咬緊牙關站起來,觀察拍攝角度,帶着敏銳沉靜的判斷。
二樓餐吧和這裡的樓梯相連,樓梯東南有拐角。
一群男人近乎嬉皮笑臉,盯着她的位置。
這幾個男人,看到姜嘉茉望向他們。
他們興奮極了,更嚣張地呲大牙笑。
多麼清冷俜伶的美人,想把她弄髒的渴望,達到極緻。
甚至有人,對她下流地,從V字中吐舌頭。
好荒謬。
哪怕眼前的女人,是公衆人物。
他們也仗着自己是第一性,肆意向她表達無恥。
姜嘉茉看到那麼多男人。
她身體哆嗦,還是繃直了脊背,一步步地朝着他們走過去。
燈光下,這些人的影子都匍匐在她的腳下。
她面容堅毅勇敢,毫無懼色。
“誰投送的照片?立刻删掉。”
“不删掉的話,我立刻以性騷擾罪報警,并起訴你們。”
樓台上青竹猗猗晃動,綠影參差,蒼台白露。
但那個淚染斑竹的好人兒,沒有孤寂又乖地單獨坐在碧影裡。
——“她去哪兒了?”
不遠處的裴京聿視線視線掃過這裡,眼梢充滿危險眯起。
他像是野獸在屬地巡視,發現了值得警惕的敵情。
他注意到她的裙擺在顫,失魂落魄地呆立。
動物遭遇更強大的天敵侵襲,總會讓自己炸毛,增加威懾力。
他太熟悉姜嘉茉,表裡俱澄澈,身上千仞無枝的骨氣和秉性。
姜嘉茉顫抖着立威,緊張到眼睛發紅,支離破碎的樣子。
釣得他心尖一陣一陣疼。
他是熱衷享受她在掌中落淚,但絕不是此刻這樣。
裴京聿根本什麼都不用做。
隻要他想。
他的沉晦氣場對同性就是黑洞旋渦,近乎猙獰可怖的威壓。
他靜谧如未磨銅鏡的湖面,影沉沉地站在她的身後。
他凝視他們宛如押送刑場的囚徒,隻等着槍響後肉花血濺。
裴京聿的脅迫感,随着他腳步漸進。
像楔子,一釘一釘,烙印進這些猥瑣男人的靈魂裡。
他八風不動,居于姜嘉茉身後,沒幹涉她的勇敢。
男人隻是端立,帶給她舒适和安定,為她撐腰。
姜嘉茉沒發現裴京聿來了。
她殊靜地咬着唇,真有種月墜花折的傷心。
姜嘉茉知道不拿出法律武器,是沒有效用的,報警很好,也會引來更多人圍觀她的狼狽。
她破碎地顫,強忍着不哭出來,眼神笃定。
她揚起手指,作勢要報警,一邊再次申明:“...誰拍攝的這種照片,把手機拿給我,我删掉。否則我會利用我的職業,曝光你們。”
本來猖狂獰笑的騷擾狂,卻緊張地往後縮脖子。
他們支支吾吾地互相推搡。
最後有個人窘迫地揉了一把頭發。
他痛定思痛地咬牙,遞出手機:“啧,我說,你報啥警啊,我們不過誇你漂亮,你看你......怎麼還急眼了,這麼不經誇啊。”
她細白的手指劃開那人的手機,專心删完所有的偷拍照片。
姜嘉茉一腔委屈,在酸澀的眼眶裡蒸騰。
她真咽不下這口氣。
明明是這些人的錯,還要把亵渎當稱賞。
要她接穩了,拿住了,再向他們叩謝隆恩。
但是還好,照片已經删掉清空。
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她轉身,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
熟悉的懷抱。
白麝香和冷檀木,宛如一座冰山,将她圍繞包裹,她犯渴膚緩解瘾症的靈丹妙藥。
碰到他,她就變得好軟弱,也好沒出息。
原來他一直站在背後保護她,在她陣營中搖旗呐喊,是她的同盟。
可是前一刻,她才為他淚水湯湯。
現在卻被這個人,狠撈進他的懷抱裡。
他給她披上他的外套,用紳士手把她桎梏在半空中。
她單薄的膝骨,繞上他的手臂,泛着薄紅的眼梢,浸潤在他心髒附近。
姜嘉茉的恐懼、不安、驚慌、恥辱,藏回舒适的地方,悉數塵埃落定。
她安心地依偎在他懷裡,但又有點尖銳的捶他的肩膀:“哼,誰要你保護。”
沒等到回答。
姜嘉茉怯生生地把手指攪白,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想在他臉上看到救贖,悲憫,或者類似寬宥的神色。
不想在自己被沾髒的時候,把他也攪進渾水裡。
“之前不是餓了嗎?”
他好會講話,根本不提,她被人拍攝照片亵渎的事情。
裴京聿把她裹進自己外套裡。
男人抱她出酒吧,來到隔壁甜品店。
他下颚抵在她頭上,仿佛隻是泛了醋勁兒,非要帶她品嘗平常專屬的可口小甜點。
裴京聿唇角有點笑弧度:“之前向你索取恩惠,連軸轉,忙得沒空吃飯,挺饞這家莓果甜頌的。”
裴京聿嗓音纏綿又磨人,請求說得像撒嬌:“能請我這個陌生人,吃個莓果小蛋糕嗎?”
他的皮囊太過絕色,仿佛說什麼話,都能實現。
說照亮,便生光,說點睛,就騰龍。
她為他造了十年教堂,把他講的話當教義,恨不得為他鮮花須彌,把他莊重放在神龛上供起來。
姜嘉茉好輕地“哦”了一聲,随即點頭講好:“給你點一個六寸的寶可夢,我最喜歡皮卡‘啾’。”
恐懼情緒消解以後,她有點不自知的亢奮。
她枕在他懷裡,眨了單邊眼,狡黠地說:“電你!還講‘陌生人’哦,誰叫你先壞心眼的。”
裴京聿懶散地耷拉着眼皮。
男人最擅長裝得興緻盎然,好柔地在她耳際,碰了一下。
他有點苦惱又無辜,對她講:“我手機擱在桌上忘拿了。我回去拿,你等我送你回酒店。”
姜嘉茉的注意力,在蛋糕香甜的氣息中:“好呀。”
她有點不舍地從他懷裡出來,眼巴巴地看着店員制作蛋糕坯。
她沒發現。
裴京聿的眼漆黑如墨,蟄伏的殺意随着離開她的腳步,按幂疊加。
男人攏好衣領,狠戾的吊起眼梢。
他年少時百無聊賴,被母親脅迫接受熏陶,看話劇《卡利古拉》。
裴京聿隻覺得加缪這人,除了瘋狂平等指責所有人以外,沒什麼實操意義。
姥姥保留的加缪手稿,千金難求。
手稿被他折疊,當成紙飛機,信手閑擲。
他好似從未珍惜過什麼天價物件,能取樂就成。
但此刻,裴京聿牢記《卡利古拉》的台詞:“我之所以草菅人命,是因為我自己,就視死如歸。”
“我們殺人,是為了創建一個永遠不再殺人的世界。我們情願成為兇手,就是要讓這個大地上,最終布滿清白的人。”
剛才拍攝姜嘉茉私密照片的男人,還在呲着牙和朋友傻樂呢。
他沖着那漂亮女明星,伸出舌頭,作勢要舔的刺激。
真讓他爽得天靈蓋起飛。
亵渎她,看她惶惑如小羊羔無措,濕漉漉地盯着自己的模樣,太讓人陶醉其中。
隻是剛才突然出現的那個黑衣男人,就像牽着刻耳柏洛斯的地獄冥王一樣,讓人無端覺得恐懼。
晦氣。
突然,騷擾犯的下颚,被一隻涼浸浸的手托了起來。
來人另一隻手,擒捏着他脖頸處的動脈。
混混立刻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
他睜大驚恐的眼睛,盯着這個熟悉又邪典的貴氣男人。
下一秒,他被掐住下颚。
那人的手.指充滿暴戾,把他的粘.膩舌頭從嘴裡捏出來。
桌面有他們吃牛排的鋼叉。
男人左手反握叉子,冷白指骨摩挲過他的嘴唇。
不顧他拼命地掙紮撲棱。
裴京聿手上的叉子,閃着淩冽落下,已經狠狠捅穿他的舌頭:“剛才,就是用這個,想舔她的?”
“啊——”騷擾犯的慘叫聲,被男人抽出叉子的動作截停。
然後下一秒,裴京聿指腹滴着血腥的唾沫。
他再一次把鋼叉,用力連續捅進去三四次。
“咕噜——”鋼叉捅破軟舌,發出濺血的轟鳴。
騷擾犯舌頭幾乎要斷了,皮開肉綻地汩汩流着血。
他模糊的意識,已經覺得自己臨近瀕死的寒冷。
周遭的人來不及勸阻。
裴京聿回過身,拳頭兜頭砸向他們的太陽穴。
破風而至,毫不留情,次次都是下死手。
他是月曜日記載的武神,美到近乎危險和異端,鋒芒纖毫畢現。
“砰砰——”
“哐當——”
男人指骨上全是毆打的青紫和紅痕,他一點兒也不在意。
他的瞳孔因為嗜血,變得深邃兇凜。
他招手叫來助理霍旭的動作,卻雲淡風輕。
裴京聿唇邊挂點笑,施舍意味十足地說:“帶他去醫院,縫四針。”
他頓了下,道:“肯認錯,就接好,否則切下來,寄給家裡作紀念。”
一群混混忍受酷刑,還對他千恩萬謝。
他本來就已經施于恩澤,掌骨上玩刀玩槍的薄繭,隻當擺設。
他今天好仁慈,沒叫桌面的刀具認主,已經算恩惠。
秘書羅銘也注意到。
裴京聿把姜嘉茉安置在隔壁甜品店,選購小蛋糕。
他暗中思忖,看來他甯願滿身血腥,也不願一點兒血,染污她澄澈的眼睛。
“啧啧,真是鐵骨柔腸。”
裴京聿的幾位生活助理,都是萬事處變不驚的厲害角色。
他們一言不發,處理現場速度很快。
夜闌風靜縠紋平,一切像什麼都沒發生。
裴京聿洗了很久的手.指。
潔癖讓他面無表情搓了一遍又一遍,偏執冷冽地,要把手洗爛。
下.賤.髒.狗的唾液和血沫,真是惡心。
他的薄繭被他磨到刺痛。
男人才神經質地,扶着抽疼的額角,停下洗滌。
“把你的車給我開。”
他的長指随意勾了一盞秘書的防彈凱迪拉克車鑰匙。
裴京聿又拿了件一塵不染,沒有血污的外套。
他走在台階上,凝神審視了自己的扮相。
很好。
他可以扮演“拿回遺忘在桌上手機”的無聊劇本。
變成她,粉墨登場的蠢情人。
天上濃雲蔽月。
姜嘉茉攏着他之前給她搭上的外套,眼睛盈盈的站在街對面。
她的手裡提着莓果圍繞的寶可夢小蛋糕,神采熠熠地對他笑。
真的,伶俐又乖,一副欠缺慰藉的模樣,天真又懵懂。
看了讓人,想把她桎梏在床。
和她夜夜枕黃粱,永遠别雲收雨霁地要她,要她慈航渡人。
裴京聿用指骨抵住唇,咳嗽了一聲,招手叫她上車。
他剛落座,白玉般的掌骨血紅,懶散擱置在方向盤上。
姜嘉茉放好蛋糕,她沒系安全帶。
她探過纖弱的身體,埋下頭。
她像是知道了什麼。
有點虔誠,又有點癡迷地吻他的傷口。
英雄的勳章不是繃帶,而是戀人在城堡裡,施予的溫存。
裴京聿遊刃有餘地,把她從副駕駛位拖過來,攬進懷裡。
“哎——”
姜嘉茉好輕好柔地叫了一聲,不安分蹭了半晌。
在男人眼神越來越危險,想吞沒她之前。
她終于雙膝并攏,乖巧坐在他的腿上。
裴京聿阖上眼睛,認命似的,把下颌埋進她溫熱的頸窩裡。
他宛如着魔,用鼻梁去剮蹭她的喉嚨。
男人把她抱得窒息一樣緊。
她窄白的腰臀和單薄肋骨,和他就隔着薄薄一層衣料,軟得,任由他依靠。
姜嘉茉揉了下他的黑發,包容他的惡劣。
她眨着眼睛,哈氣去吹他霁紅色的傷痂。
她用白軟的掌心,緩慢摩挲他的薄削骨節:“還疼嗎,揉揉會好一點。”
真是單純。
春冰般一碰就化水,潺潺從清澗流下,一貫熱衷于引火燒身。
裴京聿倏然覺得心癢難耐,舒服又心安:“...想結婚了。”
他滾了下喉結,低啞到:“但是呢,缺個人。”
姜嘉茉渾身一顫,近乎赫然地蜷起手指。
她迷戀地捧住他手掌。
纖巧的小手,幾乎掐進他皮肉裡。
裴京聿沒覺得疼。
他英俊的臉,逡巡在她砰然轟鳴的胸口,收起怠惰,問她:“我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