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嘛,那個,那個早些年在隔壁村當過書記那個,二婚老婆帶來個漂亮的小男孩,就是他呀,小時候漂亮,長大特别帥,聽說出去做明星,拍雜志,賺老多錢了。”一個男人打了個酒嗝,拍了拍重章肩膀,“是不是呀,重章,聽說縣委書記還資助過你讀書,真是個大好人。”
賀宇舟隻聽得見“帥”和“漂亮”,擺擺手說:“沒有沒有,不是明星,不是明星,真的不用找我簽名,外頭帥的很多,我隻是特别帥的那一個啦。”
——哎。
重章歎了口氣,低頭夾菜,很害怕和賀宇舟對視,怕他會口出什麼狂言。
好丢臉。
重章扶着賀宇舟回去,一路上都這麼想。
賀宇舟下巴擱在重章頭頂,半邊身子壓着他,走路七扭八拐,壞就壞在喝暈了,會張嘴啃重章腦袋,啃完又親,像一隻超級大的樹袋熊。
“他是不是沒吃飽,又餓了。”村長同樣喝得七葷八素,眼睛卻不合時宜地犀利。
“重章,我想吐,哇。”他張開嘴,對準重章腦袋。
重章拍開他,他像個陀螺一樣轉了轉,蹲在地上大吐特吐。
“哇——”
嘔吐也會傳染,頓時七八個人,還有村長,扒着草叢吐了起來。
重章心平氣和,深呼吸,深呼吸。
賀宇舟用紙巾捂着下半張臉,一雙眼明亮又水汪汪地看着重章,眼皮子淺,泛着紅,不,他整個人都泛着粉粉的紅,眼神仿佛受盡委屈。
重章幸災樂禍:“叫你喝這麼多,誇你幾句漂亮就不知道飄哪裡去了,村子的酒這麼烈,有你好受。”
賀宇舟張開雙手,要重章抱他。
大庭廣衆,那麼多隻眼睛,重章隻肯單手拉他起來,扣着手腕拉人,重章指尖傳來熱烈的快速的脈搏跳動。
說不清是誰的心動。
但重章靠近他,坦誠地誇贊,在他耳邊輕聲說:“你這個樣子,确實好漂亮。”
賀宇舟露出一雙眼,眨了好幾下,看起來可憐可愛,還美麗。
人暈得聽不懂話,否則會高興得搖尾巴,會飛起來,會抱緊重章,會不顧一切親吻。
重章微笑,牽着他走彎彎的小路。
在村長樓下,重章和村長一起送客,人都走盡,村長轉身看了看重章,瞟了瞟賀宇舟,又看回重章,眼神兜兜轉轉,多了幾絲清明。
重章承認:“就是你想的那樣。”
“哦,我什麼也沒想。”村長有些尴尬,還有些好奇,“不結婚,不生小孩了?”
重章搖頭。
“那,那也好,”村長歎氣,“孩子是讨債鬼,是上輩子欠了情,這輩子要還回給他們的。”
“不過,你們,這條路可不好走啊。”村長背着手,上了樓,“你有一條康莊大道不走,為什麼非得走偏僻小路?重章,你要好好考慮。”
重章笑了:“沒事,我早就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了,無所謂。”
高中的時候,和那個人談戀愛的時候,重章就知道了,同性戀會被人罵,會被人打,會被人看不起,會被人反對,會撕心裂肺,會肝腸寸斷,也會——
得到一個吻,得到一顆心,得到全世界。
“我管不了淑儀,更管不了你。”村長的背更彎了。
他招呼重章和賀宇舟坐下,自己進了房間,出來拿着幾個文件袋,坐到重章面前。
“我知道淑儀不想回來,你的學校和她學校都在一個城市,離得近,你幫我帶給她,這些都是……”村長頓了頓,拉開文件袋拉鍊,“這個呢,是土地證明,這個呢,淑儀爸媽和我留給她的錢,都存在這個存折裡……”
“淑儀覺得她爸媽不喜歡她,可是父母的愛,怎麼衡量呢?昭賢……”村長哽咽了下,“昭賢太笨了,所以她爸媽難免偏心這個笨笨的沒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他們對淑儀很嚴厲,要她學習好,要她聽話乖巧,要她懂事體貼,要她快高長大,還要她平平健康,可是唯獨忘了要淑儀快樂,我也疏忽了……但是,這就是不愛嗎?世上哪有愛能夠這麼齊全,什麼都照顧得到呢?”
眼淚裡流過溝壑縱橫的臉,村長的眼越來越看不清楚:“淑儀爸媽那天,其實是要帶昭賢去跳海,他們在外面做生意虧了,欠了一屁股債,太多了,根本還不起,怕昭賢會連累我和淑儀,所以狠心要帶昭賢走。
“沒想到半路遇上車禍,昭賢活了下來,還有一筆巨額保險賠償,受益人寫的是淑儀的名字。很早的時候,她爸媽就在給淑儀存錢,我也和他們商量過,要是有個萬一,萬一隻剩下昭賢和淑儀了,我們絕不會讓昭賢拖累淑儀的,沒想到……”
村長捂着臉痛哭,這個歲數,千帆過盡,可是說起來,還是這麼難。
重章給他遞了張紙,接過所有的資料,鄭重地答應:“我會把這些都給她的,你放心。”
村長平複心情,點點頭:“我一直很放心你的,希望你和淑儀互相照看,好好照顧自己,她是,你也是。”
六年級以後沒有長輩會這麼叮囑重章了。
他怔了怔,答應前半句:“我會照看好她的。”
晚了,重章沒有讓村長送,他和賀宇舟給三個大籮筐上過香,辭别村長,回了自己家。
當夜,淩晨三點。
那棟精緻的小洋樓走火,火光沖天,照亮了大半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