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馬雪明沒有出現在飯桌上。
回到宿舍,重章看見他已經洗漱完畢,坐在書桌前玩手機。
重章收拾衣服準備去洗澡,聽見身後《我們的家》登陸音效響起,然後,馬雪明發瘋似的,一下子建了五座音樂噴泉。
五座音樂噴泉,已經用光了他們積累的所有貝殼,而小馬這個敗家同學還不樂意做今天的日常任務。
屏幕一黑,他把手機扔到一邊,看起書來。
直到重章躺在床上,小馬依舊坐着。
洗澡的時候,重章已經想好了哄小馬的話,他可以向這個敗家子保證,從今往後由他包攬這些瑣屑的沒有意思的日常任務,把所有貝殼交給馬雪明揮霍。
還可以,在《小馬條約》上增加第三十五條,重章絕對心甘情願服從。
重章替小馬暖好被窩,挪到了另一邊躺好。一雙眼睛從被子裡露出來,他盯着小馬的背影,很久很久,久到小鬧鐘時針走過十二點,久到今天的日常任務過了期,重章心中惋惜,但又不舍得責怪小馬。
隻要小馬睡覺,他可以悄悄拿過手機,做其他任務,賺新的貝殼,全都給小馬。
全都給小馬。
可是,可是小馬為什麼還不睡覺?
馬雪明站了起來,他終于動了!
擡手熄了燈。
“啪”地一下,整個房間被黑暗籠罩。
重章閉上眼适應,心中高興又期待。
隻是過了一會兒,被窩還是毫無動靜。
重章睜開眼,看見馬雪明又坐回書桌前,背一彎,直接趴在了書桌上。
重章愣了,像是當頭潑下一盆冷水,那點高興的小火苗頓時熄滅。
片刻後,小馬趴睡的身影顫抖起來,細微的嗚咽聲在昏暗裡蕩漾開來。
他哭得很傷心。
重章意識到這點,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他抓過校服換上。
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打斷了馬雪明,他憋住了哭聲,隻有發抖起伏的脊背暴露了他還在哭泣的事實。
重章打開門,目光落在他的頭頂,想摸一摸,忍住了,小聲說:“我走了,不會回來的,你回床上去吧。”
輕輕關上門,他蹑手蹑腳下了樓。
無處可去,隻好去教室,他坐下,趴在自己課桌。
沒過多久,淚水淌濕桌面。
他顫抖着,小聲哭泣。
品嘗剛才馬雪明品嘗過的滋味。
天地這麼大,隻有一張課桌容他。
這場無情的秋風,把時間吹向了十二月,把馬雪明和重章徹底推進冬天的冰窖。
兩人在那個夜晚頗有默契地一起感冒。
視線也心有靈犀地,不再有過觸碰的瞬間。
馬靜媛勸說未果,任由重章睡在了課室裡,幾張椅子一拼,小被子一鋪一蓋,重章也能睡得很好。
隻是為了這件事,馬雪明又挨了打。
但是眼淚在那場秋風裡流盡了,他學會了不再哭泣。
他握緊打得通紅的掌心,在重章走進辦公室時,他低下頭,錯身走了出去。
重章在課室睡覺的事,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每到天亮,他就會收拾好床鋪,紮進袋子裡,再把袋子拖到辦公室旁的樓梯間。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場感冒反反複複,重章病情再次加重,睡得迷迷糊糊,沒意識到有人在天亮前來到了課室。
那人輕輕捂住重章眼睛,又接住他驚吓得從椅子上滾落的身體。
“嘿!”賀宇舟笑,“你是灰姑娘,還是田螺姑娘呀?”
重章從他身上爬起來,踢了他一腳。
賀宇舟抱住他的腿,笑起來。
賀宇舟反倒像田螺姑娘,幫重章收拾好床鋪,放到了樓梯間。
回到教室開窗通風,掃地、擺桌子、擦黑闆,等重章洗漱回來時,教室幹淨整潔、井井有條。
重章:“……别告訴我,你這麼早來學校,就是為了值日。”
“是呀,”賀宇舟趴在桌上,困得閉上眼,惆怅說,“馬老師罰我值日,一直到期末,從今天開始,課室的衛生都被我承包了。叔叔也要罰我,決定以後都這個點送我到學校值日。”
“哇!”賀宇舟學僵屍突然坐起,眨着眼俏皮看他,“你以後都睡在這裡麼?太好了,那我來到就能見到你,有你陪我,我就不怕天黑了!”
“……”重章說,“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睡在這裡?”
“你和馬雪明吵架了。”賀宇舟瞳色濃黑,像是裹着一團雲霧,看人的眼神卻是清晰的,直白的。
雖然大多數時候,重章認為賀宇舟是大愚弱智。
不過偶爾,會覺得他有種大智若愚的清澈通透。
重章沒有解釋,拿出練習冊來做。
賀宇舟腦袋枕着他的手臂,安靜地睡過去。
這種奇怪的陪伴維持了将近兩個星期,賀宇舟每天都會給重章帶不一樣的早餐,附加一個泡泡糖。
重章拿小罐子把泡泡糖妥帖收好,打算等泡泡糖存貨吃光的時候,再重新送回給賀宇舟。
他倆關系越親近,就顯得他和馬雪明界限越泾渭分明。
每次看見馬雪明低頭垂眼的樣子,重章都很想開口問他。
我們的家,還好嗎?
你有沒有每天做日常任務呢?
還讨厭我?還在生氣?生什麼氣?
我們……不能和好了嗎?
重章眉眼耷拉,腦子每天昏昏沉沉的,有時胸口悶,鼻子堵,他得張着嘴呼吸吐氣,新鮮空氣灌入肺腑,那種窒息的感覺才會消散。
看見馬雪明形單影隻的背影,他心口還會一陣一陣發疼。
說不清楚是為這好不了的感冒,還是為這好不了的冷戰,總之,他飽受折磨。
病情再次再次加重,是在12月14日。
他被賀宇舟晃醒,結果看時鐘才淩晨三點。
賀宇舟怕黑,硬要他作伴,牽着他的手不許他偷偷跑回課室。
兩個人爬上教學樓頂層,遺憾發現天台落了鎖,于是灰溜溜去了空曠的操場——去夜觀星象。
“今晚有雙子座流星雨,這個時間點最多,最容易看見。”賀宇舟扒拉他的眼皮,強制他睜眼,擔心說,“你可别睡着了!”
“你不覺得後頸發涼,像是有人在你脖子後面吹氣?呼、呼、呼……沒有風,哪裡來的涼氣?你說……會不會是有……”
重章講鬼故事唬人,啞着嗓子講其實有點滑稽,耐不住賀宇舟膽子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