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為最後一組最後一個,備受矚目,大腦空空,兩手也空空地走上去。
賀宇舟已經哭成一個淚人,雙手拿不下,講台都擺滿了同學送的禮物,他吸了吸鼻子,用小狗一樣濕潤又期待的眼睛看着重章。
重章微微擡起手。
他隻是想讓賀宇舟看看自己什麼東西也沒有準備,預料到賀宇舟會失望和生氣,他已經準備好道歉的腹稿。
可是賀宇舟立刻扔下禮物,張開雙手抱住了重章,眼淚淌到重章肩上,他嗚嗚哭道:“重章你真好,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抱我!”
重章愣了愣,回手抱住了他。
賀宇舟得到的東西太多,所以太容易滿足了,哪怕是一個擁抱也可以。
重章什麼都沒有,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沒有錢買精緻的紀念品,連禮物都和别人送重樣。
一個擁抱、幾句溫情的話也沒有辦法給出去,因為他認為這樣十分寒酸。
在這個結實的擁抱裡,重章靜默片刻,吸了口氣,輕聲問:“一個擁抱就可以了嗎?”
賀宇舟拼命點頭,鼻涕全都擦在重章衣服上,他說:“謝謝你,我會記住這個擁抱,永遠不會忘記!”
“……”好吧,隻能原諒他了,重章心想,原來一個擁抱也可以當作禮物?
重章開始後悔從前沒有給賀宇舟更多擁抱。
可是抱得這樣緊,究竟是誰在擁抱誰?
一無所有的重章,在離别這天,反而獲得了賀宇舟送出的擁抱。
這個擁抱太重太用力,把重章的肩膀壓低壓垮,壓到了塵埃裡。
從這個擁抱滋生出很多的羨慕,羨慕賀宇舟的大方坦率,羨慕他的熱忱可愛,羨慕他的所有,羨慕他的一切。
羨慕到嫉妒,某一瞬間生出了一些陰暗的念頭,很快,就被重章壓下去。
作為朋友,他衷心祝願,賀宇舟的從前與未來,陽光明媚,不再害怕天黑。
隻是,不夠大方坦率的重章,隻能把這句祝福放在心裡,說出來、送給朋友依然會覺得寒酸。
賀宇舟的人緣再一次讓重章震驚,放學想找他說幾句話,都沒有機會。他一直被同學圍繞,歡笑聲、哭聲、說話聲從那個圈子裡不斷冒出,那是一個重章沒有辦法進去的圈子,他隻能在外面等待,等着等着,就到了徹底分别的時間。
重章跟到門口,隔着鐵栅欄,他目送賀宇舟坐上了即将前往機場的車,車門關上後,賀宇舟又搖下車窗,和同學們一一揮手告别。
車開走了,重章終于流下眼淚,從擁抱過後,他一直沒有和賀宇舟說上過一句話,賀宇舟也沒有再看過他一眼。
分别短短幾秒,賀宇舟已經忘記他這位好朋友了。
重章哭出聲,躲在樓梯間擦眼淚。
騙子、騙子、騙子!
說好永遠不會忘記的擁抱,說好要當好朋友。
統統都是假的,明明一轉眼,賀宇舟就已經不記得了,他的朋友這樣多,他的禮物也是這樣多。
區區一個擁抱,區區一個重章,一點也不重要。
說好的,一個擁抱就夠了,完全就是騙人的,不然賀宇舟怎麼一句話也不和他說?為什麼不看他一眼?
人怎麼能擁有這麼多好朋友?賀宇舟怎麼可以這麼冷酷無情,因為朋友多就把重章忘掉?
怎麼,怎麼可以騙重章?
重章什麼都沒有,賀宇舟竟然還要來騙他。
賀宇舟是徹頭徹尾的大騙子,即便如此,重章還是想他了。
拜托時光倒流,讓賀宇舟能在走之前和重章再說說話,看重章一眼,再抱重章一次吧,不夠大方的重章絕對會原諒賀宇舟的。
重章把頭埋在手臂間,忍着哭聲,偶爾露出幾下抽噎,外頭人群哄笑着路過,完全沒有留意到這裡還有一個重章。
他擡起頭,冬日陽光照射過來,沿着樓梯在地上映出一條“晨昏線”,那條線就在重章腳下,而他身處無法被陽光照耀的陰暗三角區域,就差一點點,他就可以和賀宇舟一樣,和外頭那些學生一樣站在陽光底下了。
為什麼總是差一點點?
為什麼答應過的沒有辦法做到?
為什麼得到的東西總會失去?
大家都喜歡他,永遠陪着他,又不會要大家的命,這樣都不可以嗎?
他淚眼模糊地想,想要馬雪明,想要賀宇舟,想要爺爺,想要媽媽,想要……
重章擦幹眼淚,往教室走。
他想要好多好多的錢,想要好大好大的房子,把所有他喜歡的人全都關起來,鎖起來。
永遠,永遠,不可以和他分開。
他要所有所有,要全世界,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