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序毛一緊,他黑珍珠眼觑着對方,卻見對方剛好也看着自己。
如果對方說“就在這裡”他也能明白,意思是這裡就有現成的小白鼠,不用找了。
可……
這個就是?
他簡直莫名其妙,卻看到許曉雯目光複雜地看向自己。
許曉雯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絨球,愛人?
啊,大概湛教授是說這就是“瀕危族群”的試驗品,不是什麼愛人吧。
隻是她突然想到之前從醫學院的教學樓穿行而過,湛教授的臂彎上總是有一抹雪白。
明明日常事物繁忙,湛教授卻次次不忘将小絨球帶在身邊。盡管大家都說這是試驗品,但是細心如許曉雯,知道湛教授手上的活體動物不會活過超過一個星期。
……但是一個小動物再如何也隻是小動物,應該是她想多了吧。
“那湛教授,您要是同意的話,我們先帶它回自己的實驗室進行樣本評估,不過……”她頓了頓,“實驗過程可能還要對活體進行放射性測驗,可能需要您的幫助。”
湛衾墨不動聲色,“可以,這個環節我來負責即可。”
時淵序被許曉雯攬在手心,那雙漆黑的杏仁眼此時極為幽深地盯着湛衾墨。
放射性測驗。
對方憑什麼自作主張?
他的目光更沉了,幾乎想把湛衾墨扒一層皮。
這個時候,腦海裡突然竄出了毛茸茸,他感覺不對。
毛茸茸時淵序捶胸頓足:完了完了我扛不住實驗的,你長得那麼可愛是來當擺設的嗎!
時淵序:……我要可愛做什麼?
毛茸茸時淵序:樹挪死人挪活,這個道理你不懂?
時淵序:小毛球,我半截身體都入土了你才來!别鬧。
可自己的小小爪子已經率先抓牢許曉雯的衣袖,毛茸茸的頭鑽入對方臂彎,随即擡起臉,一雙黑珍珠眼波光流轉,如小動物地呢喃了一聲,“咪唔——”
時淵序頓時頭皮發緊,腳趾蜷縮。
好家夥,直接上号了是吧?
卻不想許曉雯蓦然一頓。
此時她眼中的雪白小絨球,就像是冬日樹梢的一抹雪,浮在孩童手心的一團棉花糖,軟黏可人,卻又脆弱易碎。
許曉雯内心忽然緊揪。
她剛才聽它那麼一喚,心就酥了半邊。
她以前養死過不少動物,如今更是醫學生,對小動物的喜愛更是有限。因為那些小動物不通人性,隻會受人擺布,她每當注射藥劑,解剖,都能毫無顧慮。
從來沒想過手下的動物是什麼體驗。
卻不想自己要送去試驗台的,竟然是個這麼鮮活的小萌物。對方一雙黑色杏眼似在說話,乞求當中,卻又隐隐有着倔強。
讓她不要拿它的性命開玩笑,可又非是搖尾乞憐。
時淵序全身僵硬,此舉簡直是不要臉。
激得他一身惡寒,他正要收回爪子,趕緊挽回自己為數不多的顔面,卻沒想到額前飛快地被落下了一個吻。
他察覺到許曉雯帶着笑看着自己,順手便愛憐地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我可愛的小寶寶,是受委屈了麼?”
頓時他呼吸停止了,随即身上感到針刺般的目光。
然後,他毛茸茸的圓臉蛋又被落下第二個吻,女孩竟然被激起母性,還抱住它抱得更緊了,“乖寶乖寶,不怕不怕,媽媽帶你回家好不好?”
時淵序蓦然一驚。
他一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就這麼被當成了可憐兮兮的崽子被她憐惜個不停。
“媽媽也是沒辦法,要做課題呀,整個帝國聯盟的瀕危族群就不超過十幾例,可是學術研究一定要從現實出發……好了好了,乖寶,媽媽不動你。”
時淵序偏頭便看見湛衾墨似笑非笑地瞥着他。
此時看似一人一寵,實際上則是一男一女。
男的還是投懷送抱。
而在場三人,知情的便有兩人。
時淵序尬得一瞬間呼吸都僵住了。
“湛教授,我忽然想清楚了——您能将它轉手給我麼。”許曉雯摟緊了小絨球,她擡眼,眼底有了幾點母性的光似的,“瀕危血統的案例,我們實驗組可以另外再找。您出個價就行,五萬以内我們實驗組也承擔得起。這麼個小動物,經不起實驗的。”
“我要帶它走。”
時淵序愣了愣,剛擡起頭想确認一番。可下一秒卻是他的後頸肉被湛衾墨瞬間捏起,生生懸了空。
頓時就被拎出了許曉雯的懷抱。
此時他感覺到全身冷飕飕的,隻見湛衾墨居高臨下地觑着他。
“帶他走?他是野生品種,可能有外星球的傳染病,許博士是否能接受?更何況,他脾性并不溫和,并不适合作為一個寵物。”
“湛教授,我……”
“許博士,我的答疑時間快要結束了,”湛衾墨淡淡說道,“你是否有其他問題?”
面前的銀發男人依然彬彬有禮,面色從容,可清朗從容的語氣不知為何竟然有幾分陰鸷。
“不過,剛才你說到五萬以内能承擔得起,嗯,我這剛好還有别的案例,盡量可以給你壓價——四萬二如何?”
湛教授那好看的眉峰微微戲谑地上揚,“我這邊實驗資源豐富,自然可以為你準備。”
時淵序幽幽地瞅着湛衾墨。
他好不容易脫困,這男人霸占着不放就罷了,還反過來倒訛一筆。
兩個字——惡劣。
四個字——非常惡劣。
……
假如他時淵序就這麼趾高氣揚地被漂亮溫柔的小姐姐帶走,順便翻一個白眼,那他時淵序哪怕像狗一樣,多少也能開始揚眉吐氣。
可現在一切幻想都是泡影了。
“好,我到時候也問一下師兄流程,看看之前那批經費下來了沒有,謝謝湛教授。”
時淵序故意惡心這男人似的,此時小爪子勾住溫柔的許博士的衣袖,然後眨巴眨巴一雙圓眼。
“……嗚嗚小寶貝我好舍不得你。”
湛衾墨緩緩擡眼,“許博士若真的想要,現在轉我四萬二,一口價。”
“……”
許曉雯頓住了,走科研經費審批至少也要一個星期。
她讪讪,抿着唇,不舍地看着小絨球,可此時其他醫學生都紛紛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說道湛教授時間觀念很強,不要打擾人了。
最後還是隻能讪讪離開了實驗室。
此時答疑時段已經結束,許曉雯是最後一個學生,辦公室内一下又安靜了許多。
徒留下兩人處于一密閉空間。
準确的而言,是一人一寵。
實驗室裡還有個獸籠已經放好了幾個實驗體,那些小兔子顯然活不過後天,耳朵各個都剪了一塊,作為記号。
……
時淵序哼道。
這男人平時平心靜氣斯斯文文内在果然是個敗類,竟然敢光明正大賣他,還隻賣四萬二。
此人沒救了。
下次他要找一個脾氣暴躁點的家夥作為主人候選人,這樣可以及時堵住男人的嘴,其次殺出男人的圍剿,解放他這個孤苦無依的小絨球。
卻見一道清凜凜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小東西,”湛衾墨薄唇微啟,不見笑意,“還是你想換個主人?”
你才知道啊。
時淵序那黑珍珠眼悠悠地擡起。
忽然想起毛茸茸時淵序說的“樹挪死人挪活”是什麼意思,原來是叫他換個有人情味的主人,避免因為實驗受到性命之危。
他和本性,竟然前所未有地達到了同頻。
他竟然有些想笑。
就差原地大笑,狂笑不止。
小毛球本來想黏黏糊糊巴巴舔着的湛先生,下一秒也不過是随時準備逃離的主人,妙,太妙了。
“有的人,明明說拿小動物做醫學案例,是為了治療瀕危族群,卻不惜拿小動物的命來冒險。”時淵序故意闆着臉,“雖然有的人把我當成一條狗,但是狗也是認主人的,我勸某位教授不要以為我是個小動物就好欺負。”
“這麼說,你認為我沒有恪守條約?”湛衾墨眼睫微垂,“至少,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先生的治療。”
時淵序眯起眼睛,“我隻是不喜歡有人出爾反爾。你當我是寵物還是醫學案例還是人,我清楚。”
湛衾墨目光清淺地掠過他,“我把先生當成是醫學案例,當成是寵物,更是當成人,有何不對?”
時淵序眸裡洶湧着什麼,聲音有些嘶啞,“既然當我是人,放射性實驗你知道是什麼?”
……
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種實驗對人的殺傷力有多大。
當時他還是一個倒黴孩子,無父無母,沒有監護人,在軍區裡就這麼散養着。任由大人哄騙。
那個時候軍區有專家來駐場做研究,他看到專家當中有個老叔叔總是給他換着玩具玩,笑容慈和。
對于一個沒有任何倚靠的小孩,一點甜頭就能讓他成為一隻歡快地搖着尾巴的小狗。
“小序啊,你想要那個小鴨子潛水艇嗎?那跟叔叔去做個實驗,很快就結束的,”戴着金絲邊眼鏡的老教授和藹可親地道。
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撲騰的小鴨子,然後猛地擡頭,“真的嗎?”
“當然啊,你要是答應的話就直接送你,對了,叔叔那裡還有好多好多的玩具,你過來看看有什麼喜歡的,都帶走吧。”
他傻乎乎地便跟着來了。
他被老教授要求先在觀察室裡等候,隔着一面玻璃窗,玻璃窗那一側是實驗室,擺放一個個鋼鐵做成的設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