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
男人把他的底細都琢磨透了,偏偏還虛與委蛇地說會償還他。
一個锱铢必較的人突然慷慨起來,那便是圖夠了,咂磨夠了。
此時小絨球垂下眸,那稚氣軟糯的小臉蛋忽然肅然了幾分。
“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特戰軍隊成員,雪蓮勳章,喜歡機甲戰士,還說我抛棄了他七年。”湛衾墨骨節分明的手早已脫下了手套,就這麼輕佻地碰觸着時淵序的小臉蛋,“你說,我要不要親自找到你本人還個夠,畢竟面對如今軟糯可愛的先生,我最多也就是做一個主人,确實誠意不夠。”
時淵序兩眼一黑。
究竟是誰欠誰的,誰該還誰的,這男人應該心裡有數。
對方不告而别是真,但是他時淵序屢次脫困被男人救下也是真。
前者是負了一個脆弱男孩的心,後者則是直接欠了一條命。
這個男人卻還是說要償還他,呵,這不是逼他就範?
讓他真的頭腦一熱當場就要索要,那到時候男人就可以咬定他就是十年前那個粘着男人的小鬼頭。
今天注定是他的忌日了。
……
毛茸茸時淵序:别慌,萬一湛先生這七年抛棄的人不止你一個呢?
時淵序:……我特麼謝謝你。
“如果我不承認又如何?”時淵序此時緊要牙關,淡定,他上過多少次星際戰場,見過多少場面,哪怕很多蛛絲馬迹指向了自己,可萬一對方是在試探他呢?
沒準男人,壓根就不記得他。
此時他不能露怯,“好,那我問你,那我那天醉酒你卻剛好趕到,你是不是在背後跟蹤我,不然怎麼會那麼巧?”
“還是因為我不願意做你的寵物,你懷恨在心,所以等待有一天截胡我本人,然後再看我笑話?”
“……我在你面前都是個小動物,也沒有什麼本事做到事事保密,你一開始就占據上風,所以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完全可以把我琢磨透了。”
“你要有點契約精神,就知道不能擅自打探我的身份,合約上面不是都說好了麼?哦,是你違約在先了。”
亂說一氣,惡人先告狀,反正他在對方眼裡丢人也丢光了。
“嗯,要我提醒先生麼?投懷送抱的人是你。”
“……”時淵序腳趾抓地,滿臉倦容,他感覺自己胸悶氣短,呼吸不上來了,可忽然緩緩才反應過來,“可是,當時我不是隻是個小動物麼?”
湛衾墨的薄唇淺淺噙着笑。
啊,他該慶幸小東西是個小笨蛋。
如果細細揣摩那些糾纏難舍的親吻,撫摸——就知道那不會是一個小動物跟人之間能做的。
可随即他隻是哂笑着掩過,“嗯,也是,先生作為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跟主人嘴對嘴親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大事。”
“……”時淵序那遲鈍的神經好像漸漸悟到了什麼,“等等,你給我說實話,我當時到底是——”
“小動物跟主人親昵罷了。”湛衾墨擡眼,“我們回家。”
對方肯定是在說謊。
這次重新做對方的狗,男人對他卻越發肆意嚣張,特别在笃定他喜歡他這件事上。
傻子都知道他醉酒後肯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但是,這男人又表現得太過于鎮定,就仿佛他要聽候發落,等待他慢慢處置。
時淵序越發覺得,此地不宜久留。
——
已經是深夜了,男人就這麼帶他回到了十三區的高級住宅區。
此時如果是大人時淵序,那麼夜晚的狂歡才剛剛開始,打好幾盤遊戲再刷兩三個小時光腦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毛茸茸時淵序的小體格和為數不多的精力,讓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選擇睡覺了。
此時湛衾墨就這樣坐在寬敞的大床邊,看着小絨球卧在床墊上,似乎要眼睜睜看着對方就寝。
“你還在這,我睡不着。”時淵序忽然開口,“還有什麼事?”
“這是我的房間。”
“……”時淵序故作淡然地擡起頭,“你晚上不是要出去麼?”
湛衾墨一頭垂瀉的銀發就這麼如月光似的鋪在珠光緞質感的絲質大床上,男人還很慵懶地穿着半開領口的襯衫,露出冰冷蒼白的鎖骨,那腰線随着男人雙腿交疊更加是撩人的緊窄曲線。
時淵序别開視線,警告自己,都是男的,有什麼好看的。
湛衾墨眸光傾側,突然開口說,“那就聽我念完睡前故事,如何?”
時淵序微微一怔,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個小孩?
以前他還是上初中的年齡,還是個怕黑不敢睡覺的小屁孩,硬扯着大人在旁邊念睡前故事。
後來湛衾墨成了他的監護人,被求着念故事,這男人聽罷,冷情的眉梢帶着壞意,說他隻會講鬼故事,想被他哄睡就乖乖聽着,否則就别太矯情。
他當然怕鬼,卻又偏偏想這男人陪着,于是想了個法子,一旦鬼故事出現恐怖的環節,他就拿被子捂住耳朵。這個時候,湛衾墨嗤笑着将書放下,“那故事就到這裡結束。”
然而接下來才是最恐怖的部分,小時淵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恨不得裹緊被子頭縮進牆壁睡了。
時至今日,小孩也長成大人了,可冷漠的男人卻坐回自己床邊,給他繼續念着故事。
“從前,有一個村莊鬧鬼。”湛衾墨開口。
時淵序眯起黑珍珠眼,這男人果真又在講鬼故事。
“然後呢?”呵,誰怕誰?
“那鬼要吃人的心髒,每到深夜就要去某一戶人家覓食,卻不小心遇見了一個小孩。”
“那天是萬聖節,小孩以為他是戴着惡鬼面具的大人,好奇地問他,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頭遊蕩。”
“鬼說,他很餓,非常餓,再不吃點東西就會餓死。”
“小孩便急急忙忙地端來了人吃的食物,問這些夠了嗎?”
時淵序目光悠長,“……”
嗯,真是個單純的小鬼。
湛衾墨聲音仍然平靜,可目光暗暗打量着小絨球。
“鬼說,這些不夠,他還是很餓。小孩覺得是自己招待不周。就說,明天來他家找他。”
“鬼就這麼答應了。”
“他不愛吃人類的食物,但他知道小孩的心髒一定很美味。”
時淵序幽幽地眯起眼,這種故事給小屁孩聽隻怕要吓哭。
“……然後小孩就被吃了,故事結束。”他說道,“别想吓我。”
湛衾墨神情幽淡,“不,故事還沒結束。”
他忽而指尖輕輕拂過小絨球額頭上的一撮毛,輕輕撫平,漫不經心道,“那天,小孩給他端上了小蛋糕,滿眼亮晶晶的,鬼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卻發現原來人類的食物也可以那麼美味。”
“從此鬼不再吃人類的心髒,他想品嘗小孩親手做的蛋糕,要是吃掉了小孩,就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蛋糕了。”
“小孩還說,吃了他的蛋糕,從此他們就是好朋友。”
“鬼是第一次有了朋友,他覺得朋友也許是比人類心髒更好的一種東西,要好好珍惜。”
時淵序輕挑眉毛,倒還是個治愈故事,“那……他們以後怎麼樣了?”
湛衾墨鳳眼輕挑地眯起,唇角有着玩味的笑意。
“嗯,此時此刻,那隻鬼正在床邊,給小孩念着睡前故事。”
時淵序微微一顫,目光對上了他。
“想吓唬我?”
湛衾墨卻目光沉了幾分,“你怕麼?”
時淵序輕哼了哼,不知道這男人怎麼突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思。
“鬼才不會哄人睡覺。”
他知道湛衾墨裝神弄鬼,但好歹人模人樣,還是名副其實的醫學教授。
“為什麼?”湛衾墨挑眉。
“鬼對關懷人沒有興趣,”時淵序說,“甚至可以說,他們以凡人的痛苦為樂。”
湛衾墨眸色忽然暗了幾分。
“你又怎麼知道,鬼對關懷人沒有興趣?”
“浸透了世間的絕望的靈魂才會變成鬼。他們早已沒了感受世間美好的能力,更不可能再對世人回之以溫柔。”時淵序振振有詞,就跟他還真是個抓鬼專家似的。
湛衾墨心思一動,視線漸漸垂落,“嗯?你倒是了解。”
“那當然。”
時淵序高傲地揚起了下巴,他可是在軍隊的禁書閣裡研究過非自然存在的人。
有許多靈魂對生前的遭遇憤憤不平,便遲遲不肯投胎,甯願化成怨鬼,在世間兜兜轉轉。
這就是鬼的由來。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坐擁混沌之域那個不為世人所知的邪神。
“我更知道,衆鬼之主更不會搭理人類。”
湛衾墨微微一怔,但随即用笑意掩去。
“你倒是跟我說說看,祂憑什麼不搭理人類。”
時淵序不知道對方的神情有幾分深意,兀自說道。
“祂以世人絕望和惡念為食,又與這幫鬼怪為伍,便知道人世間有多險惡,人心有多可怖。”
“要讓這樣的神憐憫世人,門都沒有。我說的不對麼?”
此時湛衾墨忽然站起身,“時間不早了,小東西,我關燈了。”
時淵序開口,“這是你房間,你不睡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