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就這麼僵持着,甚至連空氣都可怖得變得冰冷。
對于時淵序而言,這大概就是“就此别過”的最後一幕,注定無緣的兩人在冷場之後再不相見,隻要他此時此刻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間辦公室,他毫不猶豫地相信身後的男人再也不會追上他。
隻是門外轉來敲門聲。
“哥哥!湛教授!你們在裡面嗎?”鄒若鈞問道,“那麼久了應該看好病了吧?有啥問題嗎,對了等會我們一起去吃飯,父母也在。”
“你們聊得怎麼樣了?門怎麼還鎖上了,是在做身體檢查還是什麼情況,都是男的,不介意我進來吧?”猴急的便宜弟弟眼看就要推門而入,時淵序此時心裡莫名生出一種恐懼,“别!”
湛衾墨眼神輕飄飄地掠過時淵序裸露的上半身。
随即輕笑,“别?”
“啊,也是,時先生還想讓我再做個身體檢查,才會這麼幹脆利落地把衣服脫了。”他随即挑眉,“隻是身體檢查不僅要脫的是上衣。”
時淵序最佩服這男人的一點,就是說出那樣絕情冰冷的話,卻又佯裝一切無事發生似的開玩笑。
“我确實是為了收集醫學案例,才會和你玩這樣的遊戲。”
“為了讓你及時反應過來,我才不告而别。”
……
剛才的一句句早已在心間留下瘡疤。
貓兒眼少年眼中那個無所不能的湛先生,終究隻是個锱铢必較的商人罷了。就此為止。他對這男人曾經還做他監護人的好感,早已敗得七七八八了。
“滾。”時淵序面目沉冷地抽走了扔在一邊的衣服,然後穿上了,便順勢又握上門把手。
“不長記性,我說了隻有我才能開鎖。”男人修長的指就這麼徑直掠過他的手指下方,兩人指尖就這麼莫名奇妙地碰觸到了,此時時淵序如同被蟄了一樣挪開,卻見湛衾墨已經推門揚長而去。
——
公館敞亮的落地窗外,被水珠沖刷後的花園鮮亮又炫麗,這是一處高檔的餐廳,名為“蒼翠之園”。就在帝國醫院附近,卻是市中心數一數二有錢人喜好停留的地方,景緻,食材,餐具,服務質量都極為考究。
“哥,湛教授是帝國醫學院的瀕危族群系的教授,還擁有新耶利哥星環醫學院的博士後學位,那可是九大星系最頂尖的醫學院呢,”鄒若鈞說道,看了看時淵序,“我和老媽看過了九大星系所有同領域的教授,隻有湛教授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對了,他人可好了。”
嗯,人可好了。
時淵序縛着手,一聲不吭地瞥了湛衾墨一眼。
對方做過自己的監護人,又做過自己的“主人”,好不好他自己心底跟明鏡似的。
随即他又幽幽地收回視線。
算了,如今他,鄒家長子,軍隊成員,就是個跟湛教授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病人。
現在表露什麼,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都有可能在别人面前暴露。
此時父親鄒清宇端坐在桌旁,一個五十中旬的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耳旁的鬓發微長,粗犷的面容更顯肅穆,透着一家之主的威嚴。旁邊是母親鐘孜楚,暗紅的唇,豔麗的眉眼,束起的黛發,神态卻是淡笑着。
這是他養父母第一次一起來見他。
除此之外還有鄒家的其他幾個長輩——家裡如今有這麼一個軍隊的上校,給家族臉上增添了不少光,自然也跟着留意起來。
“淵序這孩子最近幾個月都不回家,又參加了好幾次跨星際作戰,怕是有什麼毛病沒檢查出來。”
“就是,深怕他哪裡有隐疾不告訴我們。”
……
他們認為私人醫生口風得緊,作風得直,否則對于成員是一種潛在的威脅。長輩們都說要來看看,包括祖父和姨媽。
“我們家族找了很多教授都不符合要求,所以考慮了您。”鐘孜楚看着湛衾墨,笑道,“淵序血統比較特殊,他的治療需要特殊的藥劑,但劑量卻需要一點點摸索,所以一般醫生也不太敢治療,所以還是得麻煩您。淵序,你也自我介紹一下。”
此時剛好湛衾墨和時淵序坐在對面,他們兩人都面容平靜,一如既往。
“湛教授你好,我叫時淵序,是鄒家的長子。”時淵序站起身,目光仍然淡然,舉止彬彬有禮伸出手,“恐怕有勞湛教授費心了。”
“時先生你好。”湛衾墨亦配合地站起身,握上他的手,可眼神清清冷冷,“不必客氣。”
他們視線交錯,但竟然都面色如常,像是谙熟彼此,卻又似陌生人。
時淵序感受到對方的手也是冰冷的,卻像是帶走了他掌心的暖意,他忍不住縮回了手。湛衾墨淡面龐平靜,沒說話,坐回原位。
可那眼神分明是促狹的。
他現在感覺全身發麻,萬萬沒想到,家族的前輩們也一同參加這個飯局,弄得跟鴻門宴似的,這一切的緣由都是自己是個特殊的外星瀕危血統。
而那男人做出剛才那些舉動後,竟然宛若沒事般的跟他搭話。時淵序心不在焉地敷衍過去,對方便跟其他的人禮貌寒暄。
對方善于交際得很,三言兩語就讓長輩們連連展露笑顔。
此時,時淵序暗自看看這人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那在胸腔中燃燒的幽火就這麼燃燒起來。
嗯,如果不是礙于長輩的面子,他真想親自揭穿他這副虛與委蛇的面孔。
“……啊,湛教授年紀輕輕就獲得了星球級醫學獎項,那個Aether核心光是一篇就能讓您晉升為知名院校的教授了,還是九大星系第一類高層次人才,大概是可以享有‘神之家園’的居住權。”
“哎,時代果然變了,以前居住權還有人兜售七百萬星币一人,現在已經漲到了五千萬星币一人,購買權還隻在上層階級流通……據說那個地方所有食物都是特供食品,養老服務費用免除百分之九十,綠化覆蓋率高達天然氧吧級别,頂尖醫療和科技配套——當然,最重要的是,神之家園永遠不會有任何自然災害,也永遠不會被宇宙淘汰。”
“教授,您的家屬和小孩應該也可以入住‘神之家園’吧,真是羨慕呢?第一圈環的公民據說去所有發達星球都不需要簽證。”
時淵序看見鄒家的長老們一個曬一個的奉承,一般來說,大人說話的時候,他就像個孩子根本插不進話。
可此時他微微掀起眼皮,然後冷笑了一聲。
“所以,湛教授,你老婆呢?”他惡意地打斷,“既然沒有簽證限制,好歹也是堂堂大家族的宴請,怎麼不帶家屬來?”
這個時候家族長老紛紛怔愣了,一向沉穩、有禮、懂事的好好少爺如今竟然這麼尖銳,“淵序啊,人家——”
此時湛衾墨沒有換下白大褂,微微倚靠在座位上,寬闊的肩上垂落着銀發,禮貌而有涵養,舉手投足宛若翩翩公子。
“帶不帶區别不大。”他溫和有禮地笑道,“畢竟這一次宴請的主角明明是時先生才對。”
随即湛衾墨還彎起狹長的鳳眼,“我以為,時先生會更享受和我單獨的診療時光,所以不必叫上家屬。”
時淵序挑眉。
單、獨、的、診、療、時、光。
呵,就是被這男人威逼利誘交代真相的倒黴時刻。
姨媽鄒徐芬嗔怪似的,“淵序怎麼撒氣到醫生身上了?怎麼還跟以前高中一樣,每次看醫生都心情不好,你看看你多少小毛小病遲早得拖大毛病!”
鐘孜楚攬着時淵序,“淵序,人家湛教授是經得起推敲的醫生,跟媽媽拉鈎答應媽媽認真接受治療好麼!”
倒黴弟弟鄒若鈞啧了啧,“哥,你上次裝暈逃過去的那個醫生現在還沒給你看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