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跟在陛下身後,一步步登上石階,最後在原來的位置上站定。
白日裡,他站在這裡,聽見陛下說要選秀,聽見陛下說要讓他來操辦選秀。
還聽見陛下……說他醜,說他笨。
那時的燕枝心裡可難過、可難過了,難過得心都要碎了。
但是現在,夜裡涼風迎面吹來,将燕枝碎掉的心緒,全部吹散。
他想,陛下确實也沒說錯,他确實模樣一般,還笨手笨腳的。
陛下貴為天子,遲早是要選秀的。
他已經獨占了陛下這麼多年,應該滿足了。
總歸……
陛下救過他的命,還給他點心吃。
雖然陛下總是吓唬他、欺負他,但他已經對着天神發過誓,要一輩子都侍奉陛下、護衛陛下、喜歡陛下。
除了陛下身邊,他再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了。
日子總要過下去,他也總要活下去。
跟在陛下身邊,總比跟在兇狠的父親、毒辣的繼母身邊要好。
陛下的軍隊十全十美,陛下的朝堂十全十美。
可他這樣的人,哪有過得十全十美的?
現在這樣,有吃有穿,還不用挨打……偶爾在榻上會挨兩下,服侍救命恩人的日子,就已經很好啦!
再沒有比陛下身邊更好的去處了。
娘親說過的,人要學會知足,才會過得更好。
燕枝這樣想着,彎起眉眼,擡頭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笑意更深了幾分。
他想着,等會兒對着煙火許願,但願陛下選的妃子,都是溫和有禮、不會罰他的妃子。
但願陛下選的皇後,是溫柔大方、對他很好的皇後。
城樓下,點燃煙火的士兵已經準備就緒,隻等陛下一聲令下。
蕭篡微微擡手,士兵當即會意,點燃引線。
燕枝不由地睜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樓下。
士兵點燃引線之後,便快步退開。
一星火光從引線最末端燃起,迅速往前,直到點燃竹筒。
“嗖”的一聲,一束黃色的火光升上夜空。
緊跟着,是不同于尋常煙火的一聲巨響,一朵淡黃色的煙火綻開。
這朵煙火散開,消失在夜幕之中,馬上又有“嗖嗖嗖”三聲,三朵煙火齊齊綻開。
全都是不一樣顔色的。
“哇——”
燕枝捂着耳朵,沒忍住驚歎了一聲。
城樓上的文武百官,城樓下的梁都百姓,都沒見過這樣的煙火,和他的反應一模一樣。
燕枝彎了彎眼睛,翹起并不存在的小貓尾巴,輕輕搖了搖。
他就說,還是跟在陛下身邊好,看煙火也能看見最大、最漂亮的。
忽然,有人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燕枝回過頭,對上陛下玩味的目光。
陛下張了張口,似是說了句什麼,但在一片巨響聲中,燕枝聽不清。
于是他湊近一些,問:“陛下……”
“朕說——”
陛下再說了一遍,可燕枝還是沒聽清。
直到第三次——
蕭篡按住他的腦袋,揉亂他的頭發,捂住他的眼睛。
“朕說——”
“跳、過。”
下一瞬,一切歸于沉寂。
燕枝撥開陛下擋在自己面前的手,怔怔地望着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天空。
怎麼回事?煙火呢?
剛剛不是還……
燕枝整個人都呆住了。
直到陛下喊他:“走了,愣着做什麼?”
“可是……”
他才剛看到幾朵煙火啊。
燕枝疑惑地看向其他宮人,宮人們面無異色,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燕枝剛想開口詢問,就被蕭篡打斷了。
“都看了半個時辰了,還想看?沒了。”
“奴……”
燕枝跟上蕭篡下城樓的腳步,揉了揉眼睛,今夜第二次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煙火放了半個時辰?
可他……分明才剛剛到城樓上來啊。
“方才不是還說,隻要和朕看煙火就高興,現在怎麼不高興了?”
“奴沒有不高興……”
“朕就說你高興得太早了。”
燕枝也說不清。
他低下頭,忽然,兩滴鮮紅的血珠,落在他的衣襟上,快速暈開,變成烏色。
煙火掉到他身上了?紅色的煙火就是紅色的水珠?
燕枝懵懵懂懂地擡起頭,望着天空。
“怎麼又不走了?你要住在城樓上?”
蕭篡回頭看他,猛地反應過來,一個箭步沖上前,捏住他的鼻子。
“蠢貨,你吃太多鹿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