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慧娘子布店這頭,梁氏問詢罷,送走了小娘子,見康和去了茅房還沒回來,對着範景有些欲言又止:“那小郎說話.......”
範景直言道:“他不大說得來話。”
梁氏有些難言,不過範家的情況她也是曉得的,上門婿哪有那樣好讨。
村上到底不比縣裡,當初一茬茬的征兵,縣裡好些的人家有銀子使,便繳了銀子免征,男子沒教拉去戰場上。
村野鄉間的農戶人家沒甚麼積攢,遇征兵也隻能受征,十裡八鄉的男子便少了。
這兩年出來務工讨活兒的哥兒女子可見的多。
她低聲寬慰範景:“沒有十全十美的,隻要人品好,能踏實過日子便成。”
“我曉得。”
梁氏瞥見範景打外頭回來,便沒再言。
轉與兩人看了衣裳:“料子倒好,是中等細布咧。當真要給換了?”
康和聽不懂婦人說的土話,便看向範景。
“換。”
“要是換錢的話,嬸嬸不掙,能換三百個錢。”
梁氏跟範景道。
範景比了手指給康和看。
康和改了換做錢的主意,指了指店裡的布,他想把衣裳換做布匹。
梁氏便去取了幾塊布出來,耐心的用手勢給康和介紹了檔位價格,康和按着價要了一匹深藍的粗布和一匹杏花色的粗布。
梁氏把兩匹布給包好,轉又取了一匹納好了棉花的厚布出來一并包了,她同範景道:
“也不曉得你倆大喜的日子嬸子得不得空來吃酒,這匹棉布便當是嬸子送與你的賀禮。”
她是很想去吃酒的,不過隻怕很難騰出手來。
自己男人出門去拿貨了不知甚麼時候能回來,她既得守着鋪子,又得照看五歲大的孩子,肚兒裡如今還揣着一個。
人難至,禮定是要到的。
“太貴重了,不行。”
範景不肯要,一匹厚棉布價格不低四五百個錢。
梁氏開門做買賣,雖比農戶來錢快,可生意也并不見得好做,都是要養家糊口的人,哪裡經得起此般送禮。
“你娘在世的時候引着你來鋪子裡頑,嬸嬸便與她說定了你成親送布匹。菱娘雖去了,嬸嬸也不能食言。”
梁氏把棉布推過去:“等珍兒大了,成親的時候嬸兒還是與她布。”
範景道:“成親家裡不擺酒,嬸嬸勿破費。今日嬸嬸送了棉布,來日小弟小妹出世,我也得還貴禮。”
梁氏聞言微頓:“你這孩子。”
話雖這個理,但說得未免也太直了些。勝在梁氏知曉範景的性子一貫這模樣,若是換做旁人,隻怕還得多心。
他執意不肯要,也隻好作罷。
兩人辭謝了梁氏,帶着幾捆布回家時,時辰不算晚,但天色卻轉暗,路上飄着的毛毛雨,到家時,下得更密了。
巧兒聽見動靜從屋裡跑出來,瞧見康和抱着布,眼睛都瞧直了。
“哥夫,你和大哥買了恁多布!都是些甚麼款式?”
康和知道小丫頭稀罕布,便是不知道她說的什麽,也從她的神态裡瞧出了意思,于是蹲下身好脾氣的把布給小丫頭看。
巧兒摸着布匹,分明是村裡人買好時也會買的款式和顔色,她卻道:“哥夫眼光可真好!這布摸着就像上等貨。”
小丫頭嘴跟抹了蜜似的,康和便把原本就是給兩個小丫頭準備的那匹亮色布給了巧兒。
另一匹則是給張氏和範爹的。
一匹布好生裁剪能做兩身成衣,若手巧的話,像珍兒巧兒那樣的身形,是能做三套的。
巧兒歡喜的接過布匹,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謝謝哥夫!”
小丫頭抱了布匹像兔子一樣竄回了屋裡,活似怕慢了半步康和就要反悔似的。
康和覺得小丫頭怪是可愛,要去把另一匹布給陳氏,到閉着的屋門口,卻聽見屋裡傳來低低的哭聲。
“這日子俺是不曉得咋過了,大景,你來評評理咧,你爹這個人有沒有良心。”
範景叩門把陳氏叫了出來,問她怎麼的,人便哭啼了開。
下午些時候落了雨,來家裡頭看熱鬧的村婦散了去,獨是大房那頭的張金桂坐着沒走,還想等着新婿家來瞅一眼。
聽得陳氏說家裡不預備擺酒,見着落雨家來的範爹,便說了他一嘴這樣的喜事怎也不擺酒。
範爹大着舌頭說是陳氏不讓弄。
張金桂聽了這話立就擺起了長嫂的款兒來,數落陳三芳的不是。
說辦事兒不擺酒席教村裡鄉親來熱鬧一場,疏遠了關系,來時家裡有個甚麼事人家也不樂得來幫。
又說不做宴失禮,讓範家臉面上沒光,她不當把銀子捏得太緊。
說着竟張口言陳氏這是做後娘的偏心。
陳氏把這話聽進去了心裡頭,變了臉色,張金桂瞅見不對便溜了。
“是俺不對了,不該不做這個席面兒。這朝就是砸鍋賣鐵,把繳賦稅的銀子給挪來也順你爹和大房那頭的心意,擺酒做席,指着大排場,最熱鬧的來辦! ”
範爹見陳氏賭氣,道:“大嫂就是個說笑的性子,你咋就往心裡去。”
“大嫂是說笑的性子,俺就是小氣的。俺如今就不小氣了,也大方一回!”
“俺明兒一早就去交待雞鴨魚肉,還勞裡正翻黃曆看個好日子。”
範景見自己不過出去一趟,兩人又給拌了起來,為着自己的婚事,已是吵了幾回了。
“不必辦。”
範景吐了一句。
陳氏聽他這樣說,卻不依:“要是不辦,外頭該說俺是後娘心了咧。
這一傳十十傳百,傳回俺鄉裡,旁人說起陳家有俺這樣一個姑娘,如何站得直腰杆。陳家下頭的丫頭說親指不得都還受俺這麼個姑母連累,往後俺都不敢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