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手術準時開始。
景瞬覺得自己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裡是白茫茫的一片混沌,他什麼都看不清,什麼也都無力去想。
滴——滴——滴——
直到耳畔傳來不算規律的滴答聲,沉寂了許久的感知慢慢蘇醒。景瞬擡起沉重的眼皮,又因為過分刺眼的光亮而蹙了眉。
“唔。”
“景瞬?”
有人喊他的名字,很輕。
景瞬失焦的目光慢慢凝聚在病床前,他對着遲歸這張臉停滞了好一會兒,等到手術前的記憶恢複,才明白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
手術結束了?
遲歸是一直在這裡陪着嗎?
景瞬鼻尖沒由來的一酸,流露出的神色是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他張了張嘴巴,才發現自己口鼻都被呼吸機給限制住了。
遲歸将景瞬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低聲安撫,“你先緩緩,别急着說話。”
說完,他第一時間按動了床頭的傳呼鈴,“麻煩通知一下宋教授,景瞬醒了。”
“好的。”
整個醫療團隊就是專程為景瞬服務的,聽到消息後,宋春晖迅速帶着醫護人員趕了過來。
“景先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宋春晖站在病床前,俯身詳細觀察着景瞬的狀态,“告訴我,這是幾?沒力氣說話可以眨眼。”
景瞬戴着呼吸機不太方便,但還是一一回答了所有問題,思緒逐漸清晰。
就這樣問了許久,宋春晖才示意醫護暫時摘下了景瞬的呼吸機。
他從白大褂裡拿起一個醫用小儀器,掀開了景瞬身上的被子,用巧勁敲擊了他的腿部關節,“景先生,現在什麼感覺?”
景瞬有些遲鈍,“有點麻。”
宋春晖換了一個位置,重複步驟,“這呢?”
“好像差不多。”景瞬如實回答,“也有點麻。”
宋春晖加了一些力度,“那這樣呢?”
餘音剛落,景瞬就捕捉到了一絲短促的、輕微的痛意,痛得讓他不可置信,“……疼?”
宋春晖笑而不語,隻是又敲擊了一下他的關節。
景瞬再次捕捉了這來之不易的痛感,臉上湧出了從未有過的驚喜,甚至連聲線都在發抖,“疼,疼的!”
遲歸目睹了兩人間的問診,眉間潛藏的那絲嚴肅消失了。
他代替景瞬發問,“宋教授,景瞬現在的情況算好還算壞?”
“這不明擺着嗎?有感覺就是好事。”
宋春晖替景瞬将被子蓋好,“放心吧,第一輪的手術比預計得還要順利,至少修複了百分之七十的神經損傷。”
“景先生,好好休息,過陣子再做個全面檢查,後續的治療方案我們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近一步調整。”
“……”
景瞬還陷在剛才久違的感知中,一時回不過神。
宋春晖明白景瞬此刻的心情,幹脆交代遲歸,“請護工了吧?”
“要仔細對着術後須知去做護理,暫時不能讓病人亂翻身,晚點可以先吃一些流食,術後體力補充很重要。”
遲歸心裡有數,點頭應下。
宋春晖帶着醫護人員離開,輕微的關門聲傳來。
景瞬生怕這隻是自己的南柯一夢,“遲歸,我、我不是在做夢,對嗎?”
遲歸知道他在害怕什麼,認真回應,“不是做夢,宋教授說了,你的手術很順利。”
景瞬得到這聲肯定,眼眶迅速彌漫起了久違的酸澀,他迅速偏頭合上雙眼,壓下那聲快要藏不住的哽咽。
“嗯,那就好。”
不是夢就好。
景瞬深呼一口氣,重新看向了床側的遲歸。
遲歸對上他的目光,“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
景瞬搖頭,卻說,“謝謝。”
從兩人認識到現在,遲歸幫了他太多太多——
花錢請宋教授出面治療,替他擺平了遲盛那樣的無賴人渣。
及時察覺到他的心理問題、幫他找好了心理醫生,會在手術前察覺他的不安和焦慮,甚至還會給予最直接的安慰和行動上的陪伴。
景瞬想到這兒,重複道謝,“遲歸,謝謝你幫我這麼多。”
如果沒有眼前人,或許他還會重蹈上輩子的老路,一點點地被黑暗吞沒、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
遲歸聽見他的道謝,“不用客氣。”
景瞬總覺得自己這樣的表态還不夠,“我欠了你好多人情,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還。”
雖然兩人之間存在了協議合作,遲歸好似是按照約定幫助他,但景瞬看得分明——
自己是這場交易裡的最大受益者,反倒遲歸在這場協議裡無利可獲。
畢竟對方在協議裡的“伴侶需求”是個很空泛的概念,哪怕沒有他,多得是其他人可以扮演完成。
以後的他就算還得起醫藥費,也不一定還得起人情。
遲歸看穿景瞬的那點顧慮,“人情先欠着,以後有機會一并還我,到時候,你全都得聽我的。”
沉聲如鼓,暗藏一絲不可拒絕的掌控欲。
景瞬心跳莫名跟着重了一拍,“嗯,知道了。”
可能是手術時的麻醉藥效還沒過,他總覺得暈乎乎的,還有點熱。
很快地,敲門聲響起。
林叔站在門口,“先生,是我。”
遲歸拉開距離,“進。”
林叔帶着護工走了進來,一眼就對上了正醒着的景瞬,“小景先生醒了?這位是陳護工,你住院的這段時間就由他負責照顧。”
陳護工沖着景瞬和遲歸點頭示意,也不說話,一來就開始确認床頭櫃上的術後須知,看上去還挺老實負責的。
遲歸收回審視的目光,轉頭就看見了門口的韋迪。
“先生,到點了。”
韋迪迎着他的注視快步上前,提醒,“我們必須得出發了,海外行程不能再往後拖了。”
林叔在邊上跟着勸,“先生,您和韋迪先去忙吧,小景先生這邊有我和陳護工呢,出不了問題。”
遲歸颔首起身,臨走前不忘叮囑床上的景瞬,“好好休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