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尊上。”無顔奔過來行禮,“尊上,九州三十六郡,四河十二江,七嶺二十一山都找了,還是沒能找到。”
笛飛聲也不知道在夜風裡站了多久,整個人似乎都僵成了一座雕像,聽了無顔的禀告後才有了動作。李蓮花見他手中所持之物異常眼熟,直到他将東西舉起打量,才發覺那竟是隻餘不到三寸的少師劍柄。
李蓮花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這夢境所見,是上一世他寄書離開之後,笛飛聲竟找回了少師斷劍,還命金鴛盟衆四處搜尋他的下落。
‘明月已獲沉西海,悲風何處催八荒。李相夷,你真的……’
李蓮花呆呆瞧着那人将斷掉的少師捏在手裡,看他阖眼,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又聽他吩咐無顔繼續找。如此執着,到底是得償所願,讓金鴛盟打探到了李蓮花最後的線索,于是笛飛聲尋到了一具瘦骨伶仃,形容狼狽的屍首。
再之後,笛飛聲将他的屍首用寒冰棺材鎮着,保屍身不腐,又一步步收集南胤和血域的典籍,将目光盯到了所有跟李相夷有關的人身上,他像是徹底瘋魔了。而一個冷靜又理智的瘋子無疑是最可怕的,尤其是這人還身負無人匹敵的頂尖武藝。
李蓮花眼睜睜看着他殺了許多人,四顧門、百川院、天機山莊……甚至是朝堂。
紛亂從江湖開始,逐漸蔓延到整個天下,而一手攪動風雲的大魔頭卻帶着他尋了一處僻靜之所,就此安頓下來。直到異象出現的那日……
笛飛聲最後是用刀自戕的,他的血流滿了李蓮花的冰棺,他就這樣靜靜靠在冰棺外,用自己的血浸泡那具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屍體。
李蓮花在自己的夢境裡如一個幽靈,無人能見,無人能覺,于是連阻止笛飛聲都做不到。他怔怔看着自己上輩子的屍體在愛人的鮮血中被浸潤,漸漸飽和,變得栩栩如生。
當笛飛聲阖目長辭時,那屍首竟睜開了眼,從冰棺中爬了出來,站到他面前:“李蓮花,過了這麼久的逍遙日子,該結束了。”
這張與他一模一樣的面容上,依稀是讓他格外熟悉微笑:是從前笛飛聲想要讓他活下去時,他慣會露出的無謂神情,也是從前對着故人時,慣會露出的無奈笑意。
可李蓮花看着這樣的神情,卻覺得異常可怕——這具靠着笛飛聲鮮血滋養複活的屍首,為什麼能對他的死毫不在意?
“你是誰……”他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期望從這具屍首的身上得到怎樣的回答。
那屍首依舊挂着那副神情,這張令他感到恐懼的面容倏地貼近,微笑着告訴他:“我就是你啊……”
“不,你不是……”李蓮花睜大了眼,拼命搖頭,隻覺得毛骨悚然的涼意從骨子裡冒出來。
笛飛聲是他珍而重之的對手,也是與他契合心靈的知己,更是他無法割舍的愛人,即便是他的屍首,也絕不會對笛飛聲如此視而不見。
李蓮花越過那屍首朝着笛飛聲望去,卻見短短數息的功夫,本該靜靜長眠的人,竟已化作枯骨。
他聽到自己驚恐地叫出聲:“阿飛!”
……
“相夷,相夷?”笛飛聲把閉着眼哭喊的李蓮花抱進懷裡,手掌抵在後心,悲風白楊的内力緩緩透入。
李蓮花猛然驚醒,瞳孔因夢中的驚吓放大,身上冷汗涔涔,顯然還未回過神來。但笛飛聲的氣息對他來說太過安全,很快他就在對方的撫慰下緩了過來,身體漸漸變得柔軟。
“做噩夢了?”在夢裡吓成這樣,還喊着自己的名字,笛飛聲着實有些好奇,“夢見何事這樣害怕?”
李蓮花抿緊唇,一反常态地往他懷裡縮了縮,手臂緊緊抱着他。
這狀态看着十分沒有安全感,更像是護食的小獸,笛飛聲便大緻猜到什麼,柔聲安慰道:“夢與現實都是反的,别怕,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李蓮花搖搖頭,緩了許久才啞着嗓子開口道:“我好像夢見上輩子的事了。我夢見你撿了斷掉的少師,在東海撿了我的屍首,将我放在冰棺内……還夢見你最後拔刀自戕,鮮血流滿了我的冰棺……”
笛飛聲微怔,垂下眼與他對視。
李蓮花大概是心有餘悸,睜大了眼的模樣像隻受驚的狐狸,眼裡還帶着一點兒難過:“這讓我覺得,我是因為前世飲了你的血,透支了你的生命,這輩子才能活下來的……”
笛飛聲忽然笑了:“這不是很好嗎?”
“什麼?”李蓮花愣了一下。
“飲我的血,以我的性命為生,自此以後,同生共死,再無人能将我們分開。”笛飛聲饒有興緻地重複道,“這不是很好嗎。”
李蓮花徹底怔住了。
他不知道笛飛聲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但很顯然這樣的安慰十分有效,他甚至因為這份可能以笛飛聲生命來維持的“同生共死”心情格外高昂。
直到有丫鬟送來了一封喬婉娩的“親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