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星渾身僵硬。
他去捕捉鶴鸢的目光,在這雙藍紫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好奇。
……以及心心念念。
有那麼一瞬間,應星覺得自己成了櫥窗裡的玩偶。
鶴鸢趴在櫥窗上,用熱切的眼睛去看他,并走進店鋪,買下他。
眼睛裡的情緒很多,卻唯獨沒有愛。
喜歡、占有、好奇在鶴鸢的眼中糅雜,組成了他自以為是的“愛”。
應星失神片刻,瞬間明白了鶴鸢的想法。
二十歲的鶴鸢還不明白他們的區别,将自己的喜好曲解為愛,再用了點手段,拉着他獨處。
滑到欄杆旁,脫下溜冰鞋坐下,應星拿出了鶴鸢給他的那枚骰子。
他選擇的數字是[1]和[2]。
應星自己投擲十下,骰子牢固的在[1]和[2]之間變化。
幸運從未眷顧他,但鶴鸢将“偏愛”給了他。
即便這份偏愛摻雜了太多因素,又太過懵懂無知。
可它不包含那些讓人惡心的目光與想法,隻是純粹的“喜歡”。
純粹的讓他束手無策。
應星想了想,和身旁一直注視他的鶴鸢說:“鶴鸢得到我以後,想做什麼呢?”
鶴鸢不假思索:“想和應星哥永遠在一起。”
……永遠啊。
真是個讓人心動又退怯的詞語。
擁有八百年壽命、如今才二十歲的鶴鸢真的明白什麼叫【永遠】嗎?
已經走完接近一半人生的應星都無法堅定的說出【永遠】。
應星苦笑一聲,“我是個隻剩下四五十年壽命的短生種,這件事…你應該明白。”
鶴鸢點頭,“我知道的應星哥,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忽然間,應星拉起鶴鸢的手,讓指節落在自己的眼角。
“能感受到麼?我的衰老。”這裡已經有一處微不可見的細紋了。
他的眸中帶着難以言說的痛苦,暗灰色的表面下,是湧起的深淵。
“鶴鸢,你要明白一件事,”他伸出自己的手,“于長生種而言,短生種的缺陷有很多很多。”
這是一雙遍布傷痕、粗繭磨得人生疼的手。
“長生種不論受多重的傷,隻要搶救及時,都能救回來。那些傷痕也會随之抹消,一如從前。”
“可我不是。我會衰老,我的身上會留下無法抹消的傷痕,我的身體機能會不斷喪失,直至形同枯槁地躺在病床上,無力的等待死亡。”
“我會變成你不願意陪伴的樣子。”
鶴鸢似乎因他的話而怔愣,正呆呆地看着他。
冰面上的喧鬧聲很大,兩人身邊卻像是真空地帶一樣,聽不見任何聲音。
像是嫩芽破土而出——
“……不會的。”鶴鸢的眼眸蒙上一層輕紗。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無法撼動的信念。
“應星哥,我不會——我不會因為你的變化而離開你!”
他急切的證明自己的決心,“我是認真的!”
——紙片人再老也是風韻猶存!
而且公司有賣醫美産品,反正應星哥一定能永遠保持他那【99】的美貌!
——至于身體機能……
鶴鸢玩遊戲是為了享受樂趣,而不是為了那點葷腥。
他要是想吃葷腥,有大把的遊戲可選。
應星用手蒙上了鶴鸢的眼睛。
他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讓自己顯得像個壞人,“我并不懷疑你的決心,但……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就像孩童時期,他也曾拉着父母的手,在照相館拍完照後,于生日蛋糕前許下了【要永遠在一起】的願望。
他的父母應下了這份心願。
結果,步離人入侵他的家園,父母死亡,成為敵人的飼料。
永遠,是虛無缥缈的承諾,是脆弱不堪的細絲,是不可妄想的未來。
“鶴鸢,你真的能确定,你能做到自己承諾的事情嗎?”
“我能。”
回應他的,是青年濡濕的雙眼與再一次上前的擁抱。
鶴鸢悶悶地說:“應星哥,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說得話嗎?”
在這一片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應星的思緒随着言語逆流,來到了兩年前。
那是個很溫暖的上午,應星從星艦上下來,拎起四方覽鏡,同邊關的地衡司人員如實報上自己的來曆。
“應星……師從朱明仙舟的懷炎将軍……年齡二十八……短生種?!”
負責這一關卡的人員面露驚異,表情變幻莫測,與朱明仙舟上的那些人沒什麼差别。
應星短暫掃過一眼,隻問:“我能通關了麼?”
“能,走吧。”
他提着箱子,穿過玉界門,來到人流如織的星槎海中樞。
這裡與朱明仙舟不同,應星老老實實地跟着導航走,迎面卻撞上了一名烏發少年。
好在他力氣挺大,沒被撞倒,反而把行李箱和少年都扯住了。
一雙漂亮的藍紫色眼睛闖進應星的大腦,暴力地撕開隻有複仇的湖面,注入屬于另一人的信息。
應星呆了三秒,手指處的溫熱傳來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為了方便,正圈在少年的腰上。
烏發少年穿着一身仙舟服飾,腰腹處镂空,他的手圈上時…就這樣觸碰着對方的肌膚。
應星從來沒同人這樣親密過,更何況是把人抱在懷裡。
他立刻放開手,讓少年站好,準備繼續朝着目的地去,完全沒注意這少年看他的眼神和看唐僧肉一樣。
如果可以,應星一點都不想和大部分仙舟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