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天舒生辰那日,全家聚在花廳用膳,外面有小丫鬟來報,說宮裡來了宣旨的太監。
“宣旨?”厲天舒撂下筷子看向來人:“這個時候?”
厲夫人卻已經站了起來:“快快去請!”
皇帝身邊的秉筆太監,站在門外滿臉喜氣。
這個聖旨送來了厲天舒等待多日的官職,封了左參将,是個清閑的。
隻是還不等她起身,大太監又宣了一道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大将軍厲峰三女,姿容端麗……賜婚于景王,以結秦晉之好……欽此!”
大太監尖利的聲音落下,厲天舒腦中如驚雷炸響,遲遲回不過神來:“賜婚…”
大太監笑容褪去,露出陰沉的面貌來:“左參将這是拒接聖旨了?”
直到母親溫熱的手拍了拍她的腿,厲天舒才回過神來。
她不是隻有自己,她還有母親,她不能違抗聖意。
“臣,領旨謝恩。”
“瞧這喜鵲當頭的,多好的意頭,厲姑娘年少英才一家有女百家求,太後娘娘是巴心巴肝的喜歡,如今可巧正是雙喜臨門。”
厲天舒攥着手中錦帛卷軸,恨不得一劍割去他的舌頭——!
厲夫人接過了大太監的話茬:“勞煩公公親自走一趟了,這是我們一點心意。”
身後的丫鬟遞上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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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人,厲天舒第一次如此無措:“娘,我若與李瑾成婚,決明他…”
“阿滿!”厲夫人忽然疾言厲色:“這是聖旨!聖意不可違,從今日開始你若再提便是害了他。”
“此處人多眼雜,你随我去書房。”
*
一絲光透過窗花落在門前青石闆上,那是山石松柏的影子,就如厲家三代忠骨相伴君側。
明明還是和煦的晨光,随着窗蓋的落下,厲天舒的心中卻像是被蓋住了一層細雪。
一時風作,竹葉簌簌落下。
從花廳走到書房的那段路程,厲天舒已然明白眼前的局面不可更改。
她坐在春凳上先一步握住了厲夫人的手:“母親,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帝的旨意,從來沒有收回去過。
她低垂着眼睫,聲音雖低落卻已然平穩:“那日龍舟賽上曾經碰上了景王,我不曾遮掩我與決明之間的情誼與關系,可聖上還是賜婚了。”
厲夫人大驚失色:“景王知曉你與決明的關系?!”
厲天舒點了點頭:“我是不是該送決明離開了…”
“決明要走,”厲夫人忽然道:“你同他一起走!”
“娘!”厲天舒驚詫:“你說什麼胡話?”
“你個傻孩子!”厲夫人握住她的手,惶急得落下淚來:“你隻擔心決明,怎麼不擔心自己呢,你與決明之事景王全然知曉,哪怕他如今喜愛你要與你成婚,日後呢?這份疑心會像種子一樣在他心裡生根發芽,待那些愛意褪去男人會疑你會恨你,你不能嫁給他!”
厲天舒張了張嘴,她用袖角輕輕擦去母親眼角的淚:“娘,别哭。”
“娘知道你舍不得決明,你們就一起走吧——”
厲夫人深深看着她:“小時候你滿院子瘋跑的時候,咱們鄰家的那些小公子哪個沒被你打過,李尚書還為這事上門讨公道,你爹那個時候總愁你這不饒人的性子…”
厲夫人像是陷入了回憶裡,眼中都是柔和的笑意:“你今日下河摸魚,明日上樹掏鳥蛋,你爹說不如就找個溫馴的夫婿入贅咱們家,也不怕嫁得遠了欺負了你去,虎頭和冬郎也都說這主意甚好,反正厲家也不需要你頂着……”
厲天舒喉口發澀:“娘……”
厲夫人将她頭發一一捋順:“阿滿你長大了,可為什麼娘還是每日都憂心呢……”
“娘,别說了——”若說世上還有誰能牽絆住她的腳步,那個人不是決明,而是眼前的母親。
時光如白駒過隙,執扇淺笑的韶華女子成了老婦人,這一次她不能再像十年前一樣灑脫離家了。
“那道聖旨是我接的,我會送決明離開京城,就當他從沒來過…”
厲夫人還欲再勸,厲天舒不容拒絕地搖了搖頭,這或許就是命吧。
*
鏡中的人影化作波紋散去。
司命看着掌中的山河鏡,耳邊回蕩的都是厲天舒那一句,“我會送決明離開就當他從沒來過…”
當自己——
“從沒來過?”
唇間如滾過刀片油鍋一般,血淋淋地吐出這句話時。
司命的臉上已經滿是淚痕和恨意。
床榻上的溫情愛意、春光裡的脈脈含情、往日的相愛相知,難道都能當從來沒有過嗎!
厲天舒你好狠的心呀!
一陣劇烈的神魂震蕩,從他的心口噴薄而出,當初下凡時被罡風劇烈撕扯的身體,像是從此刻才從内裡破碎開來,被那句話割的鮮血淋漓。
他支撐不住歪倒在地上,齒間再也含不住,腥氣上湧。
“噗——!”
血墜在地上,開出了一朵朵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