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源久久無言,春夜露重,水汽滲入鬥篷,攜着一絲清冷氣息,亦如男子脫俗疏離之态,給人一種距離感。
可手臂嵌固不松,到讓裴源進退兩難。
直至裴源側身看向他,臂上修長的手指方才斂了幾分力氣緩緩松開垂下,最後,複又藏入鬥篷内。
漫長的靜默下,男子始終颔首,任鳳眸審視打量,終于,明黃衣袖上揚,鳳帝纖纖玉指拂上君後耳廓。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陸長行全身一顫,耳尖更是瞬間熾熱發燙,陸長行終于擡眸迎女子的注視,鳳帝姿态從容,隻是舒展的眉目間匿着一絲玩味。
似在觀察他的反應,又似在揣度他對自己的心思,試探之舉并未停歇,指尖向下在耳珠處滞留兩息後,手指合攏,輕輕撚弄,讓本就熾熱的耳朵終于赤紅一片,眼尾的紅痣更是鮮紅如血,惹人注目。
熾熱蔓延,臉頰很快染上一層紅暈,陸長行努力抑制呼吸情緒,可柳葉眸底還是慢慢溢出水霧。
裴源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君後為何一臉委屈?”
陸長行垂下眼眸,聲音微顫:“陛下已經兩年五個月沒有踏入栖梧宮了。”
裴源怔了片刻,一縷煩悶湧上心頭,她訴不明情緒來源,隻覺得心口微澀不受她的控制。
撚弄耳珠的手移向他的眼尾,輕撫着朱紅小痣,裴源自嘲一般低語:“那朕可真是個混蛋。”
纖長漆黑的睫羽随着她指腹動作,輕輕顫動,男子不由擡眸,微紅眼底格外動人,他輕聲附和她:“是。”
裴源又是一愣,半晌後垂下手:“君後早些安寝吧。”
正要邁步,手臂卻被第二次握住,男子乞求道:“别走……”
“放心,朕不走。”裴源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撫:“隻是下午睡的久,現下還不困。”
陸長行這才慢慢松開了手,見鳳帝直奔着方台方向而去,才終于放下心來。
裴源踏上方台,随手卸下了滿頭珠翠,又退下了明黃鳳袍随意扔在一旁,而後姿态閑适的側倚憑幾,重新煮茶,等待水沸之際,推開了半扇窗,清冷月色傾瀉而下,照亮了一尺方台。
若她的感覺沒錯,窗下牆内應藏着一個暗格。
裴源手握成拳,黑玉扳指輕叩面前牆壁,空鼓之音,格外鮮明。
果然,隻是二年五個月未曾踏入……她為何對栖梧宮布局如此熟悉。
不知何時,袅袅青煙溢出鎏金香爐,氣味很快萦繞殿中,香味清幽,使人情緒格外平靜。
梳洗幹淨的陸長行緩緩攀上方台,起初是小心試探,見女子并未阻止,直接枕在女子腿上。
男子發絲如瀑,裴源忍不住伸手輕撫,指尖穿過發絲,格外舒适,陸長行不自覺合上了眼。
時至子時,鳳帝側卧方台沉沉睡去,身側男子方才緩緩睜開雙眼,他本想将女子抱回榻上,但擡起的手卻忍不住去輕觸描繪女子眉宇的輪廓,漸漸地,她的眉眼竟與他記憶裡的少女慢慢重合。
十二歲那年,母卿接了先帝的诏書回京。那是陸長行第一次見到裴源,年僅十歲的她立在凝輝殿門旁,瘦得像根未長開的青竹。
先帝膝下八個皇女,那時,六殿下已封了郡主,七殿下也領了縣主的名号,連剛會走路的八皇女都得了塊雕花玉牌。偏行五的裴源還是個無封的王姬,腰帶上隻系着一條褪了色的青穗子。
陸長行自幼在北境嬌慣養大,母卿是鎮守北境多年的王卿,因而先帝對他也頗為寵愛。
其他皇女因着母卿的身份,紛紛來巴結讨好他。他一貫昂着頭,從不把她們放在眼裡。可偏偏有一個人,也不把他放在眼裡——那人便是裴源。
裴源的生父本是一位舞郎,聽聞生了一張極為俊美的臉龐,先帝愛其身段,寵幸了一段時日;後失了興緻,哪怕那時他已身懷有孕,還是任由其在後宮凋零。
所以昔日那些皇女總會以此譏諷裴源,辱她父君是榻上玩物,即便她身為皇女,亦低賤如塵。
裴源聽了沒什麼反應,仿佛在說無關緊要的人;就如同見了自己,她亦沒什麼反應,即便自己貴為世子,可在她眼裡,自己與後宮宮侍好似沒什麼區别。
陸長行覺得失了面子,知道她不受寵,無人為其撐腰,便總是當衆為難她。
一次遊獵,陸長行将她惹急了,她竟趁長随不在,直接鑽入他的營帳,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在他眼前:“陸長行,你若再敢惹我,我就戳瞎你這雙眼珠子,然後将它攪成爛泥!”
陸長行自诩是北境寒霜養出的少年,倨傲無邊,氣魄十足。可那日,竟被她淩厲兇狠的樣子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