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行那時不懂,以為自己頻頻欺負裴源,不過是瞧不上她;可多年後再回想,才恍然明白,他初開的情愫裡,攜着自傲與自負,卑劣不堪。
他很早很早之前,便已愛慕上了那個倔強的少女,所以裴源的眼裡從未有過他,他才覺得那般不甘。
時過境遷,如今孑然一身的是他,高高在上的是裴源。
他再無頤指氣使的資格,隻能放低姿态,去求她的幾分垂憐。
無論最初還是現在,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眼中依舊沒有他。仿佛他隻是她的君後臣,而非她的正夫君。
而兩人攜手與共的那幾年,竟被她忘了精光。
“阿源。”陸長行有些埋怨:“你怎麼能将我忘的一幹二淨。”
甚至對他滿心懷疑,處處防備。
心中愁緒翻湧間,他下意識緊握住了女子的手,十指緊扣之時,沉睡的女子微微蹙眉,原本松弛的掌心也下意識緊攥,似在回應着陸長行的緊握。
一夜好夢。
時至卯初,烏宛白的聲音傳入殿内,早已醒來的裴源才輕輕從陸長行身下抽出手臂,起榻穿戴,梳洗上朝。
日子漸漸走向正軌。
連上了幾日的朝,裴源發現這朝堂似乎與她關系不大。
六部九卿的大臣各有主張,小臣奏禀時,根本不用等她開口,大臣們便已替她做了決斷。裴源初來乍到,對朝局尚不熟悉,自然不敢貿然插言,隻能全程托着下巴。眼睛卻一刻也不閑着,一會兒打量打量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
衆臣之首,是一位拄着紫檀杖的老臣。她滿頭花白,背脊卻挺得筆直,雙眼大多時候閉着,隻有需要裴源決策時,才懶懶地睜開一條縫隙,給裴源建議。
她身居太師之職,衆人尊稱她一聲“齊翁卿”。從朝堂局勢來看,齊翁卿的地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說,她的存在能讓裴源這個鳳帝形同虛設。
裴源對此倒沒有什麼強烈反應。倘若她的決策确實有利于朝局,反而省了她不少功夫。
隻可惜,人心不足,欲壑難填。
春闱過後,朝會的大事唯有一件——春闱正榜。
這日,禮部尚書捧出鎏金木匣:“此乃春闱正榜,請陛下用印。”
鳳眸穿過旒冕落在木匣之上,裴源皮笑肉不笑道:“正榜人選既然是諸位愛卿齊心合力選舉落定,便與朕沒甚關聯嘛~所以這玉玺朕便不取了,諸位愛卿聯名落款後,張榜便是。”
朝堂死寂一片,不過兩息,一片嘩然。
禮部尚書率先出列,面色鐵青,語氣中帶着幾分指責:“陛下,正榜不蓋玉玺,何來效力?陛下如此草率,是要讓天下學子看朝堂笑話嗎?”
“陛下,您平日裡不理朝政,如今連正榜都不願過目,這天下人該如何看待我朝?”
“陛下,朝堂之事全憑我們這些臣子操心。如今連玉玺都不願蓋,這朝堂還有何皇權可言?您這皇帝做得也太兒戲了吧!”
“……”
衆臣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指責鳳帝草率,言語皆是輕蔑犀利,仿佛早已忘了君臣之禮。
裴源端坐鳳椅,盡管殿内一片嘈雜,可她心中卻無半分波動。
咚——
終于,齊翁卿見不得這場鬧劇,重重一跺紫檀杖,陣陣回響盤旋半空,喧鬧的宣政殿才終于安靜下來。
“春闱過後,貢院被焚,淪為廢墟,重建之事拖延至今,陛下始終沒有決斷;禮部評判出的試卷,陛下亦無心過目。朝堂之上,臣等日夜操勞,為國家挑選棟梁,而陛下卻對此視若無睹;不僅殿試無故取消,曆朝以來,頭榜三甲入殿親授官職,陛下亦未召見。三甲之才,皆為天下翹楚,理應得陛下親自嘉獎,以示朝廷對賢才的重視。然而陛下卻連這最基本的禮遇都吝啬給予;而今,竟連正榜都取消加蓋玉玺。”
齊翁卿痛心疾首,聲聲振聾發聩,字字泣血泣淚:“正榜乃國家大事,玉玺更是皇權之尊,陛下卻将如此重要的禮節棄之不顧。臣不禁想問問陛下,您如此放浪形骸,不理朝政,不問國事,不尊祖制,不重賢才,您可還有為天子的威嚴與擔當?您如此行事,難道不覺得有愧于先帝的囑托、有愧于群臣的敬重、有愧于天下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