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隻是朝堂,并無湖水滿灌,隻是人心浮沉,驚濤駭浪皆藏在衆臣的面具之下。
三道旨意下定,衆臣開始交頭接耳。
終于,禮部尚書忍無可忍,邁步出列,拱手朗聲道:“陛下,春闱關乎天下士子的功名前程,早已塵埃落定,正榜名單亦是經由諸位考官慎重評定,天下皆知。而今卻要太學橫加幹涉,重新判卷,如此反複折騰,不僅耗費時日,更動搖朝綱威信……豈非兒戲?”
質問聲铿锵有力,可高台鳳椅上端坐的帝王似乎恍若未聞,隻颔首撣了撣鳳袍上莫須有的灰塵。
反倒是高台下端坐輪椅的老臣緩緩開口。
老臣咳疾未愈,可有理有據的辯言好似千鈞,伴着咳聲一字一字落在了群臣耳中。
曾經老臣一派的頭領,如今突然态度扭轉,反将槍口對準同盟,衆臣無不驚愕,亦有人站出來反對,但都抵不上老臣一兩撥千金的反駁。
終于,衆臣偃旗息鼓,朝堂一片肅靜,小鳳帝見勢,起身而去。
直至途徑禦花園,烏宛白的‘散朝’二字仍似帶着餘音在腦海回蕩,雖事情還未結束,可裴源就覺得心中痛快,嘴角的弧度揚了又揚,生怕自己笑出了聲。
她很想飲碗清酒,放肆一把,可正欲開口,大腦似被人拿着鈍刀鑿開了一道口子,疼的裴源眼前一黑,竟直接載下了鳳攆。
鳳帝痛苦的呻吟聲頃刻間響徹禦花園。
烏宛白驚呼:“計安!”
計安擡步直奔栖梧宮奔去,腳步快的似要擦出火星子。
裴源無暇顧及周遭,因為無數陌生記憶似電影般在她腦海放映。
她又看到了先帝,那個氣質威嚴,隻需一個眼神便能決定人生死的掌權者。
權利好似早與她靈魂契合,所以她哪怕隻是靜靜端坐在那批閱奏折,原主在她面前,依舊懼怕的背脊生寒,跪的膝蓋鑽心的疼,依舊不敢挪動分毫。
奏折見底,先帝才終于施舍了她一個眼神:“你自幼被朕冷落,可知緣由?”
原主語氣十分平淡,裴源甚至感受不到她的一絲情緒波瀾,隻是平靜開口:“兒臣身份卑微,父君卑賤,不配入母皇青眼。”
先帝滿意她的自知之明,繼續問她:“如今得朕器重,可知何故?”
原主依舊平靜無波:“兒臣是天家鳳女,又有些小聰明,跟在太女左右,可替她抵擋明槍暗箭。”
先帝端起茶杯啜飲一口,良久又問:“既然知曉自己的作用,亦明知太女遭人算計,你又為何袖手旁觀?”
原主沉默幾息:“兒臣不甘。”
“不甘?”先帝輕嗤一聲:“你算個什麼東西!舞郎之女,卑賤之軀!不好好保護太女,竟敢讓她身負重傷!”
茶盞自先帝之手橫飛而來,原主微一側身就躲開了,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摔在地上支離破碎,先帝厲聲斥問響徹殿宇:“朕留你還有什麼用?”
原主回頭看了眼地上的殘渣,面無表情轉過頭來:“于母皇眼裡,兒臣是個意外;于姊妹眼裡,兒臣是個污穢;于太女眼裡,兒臣是條狗。可于兒臣自身眼中,兒臣是個人,是個心高氣傲、聰慧通達的人。兒臣可以無聲無息的活着;可若要兒臣一輩子低眉順眼,任人踩在腳下苟且偷生,那恕兒臣做不到。”
先帝眸色一淩。
原主擡眸迎上,一臉平靜:“兒臣牢記母皇教誨,此生都不會有軟肋,因而做事毫無顧忌。所以太女若再敢招惹兒臣,兒臣下次就要了她的命。”
“啪——”
先帝怒拍桌案:“混賬東西!”
原主終于有些絲情緒,裴源感同身受,是譏諷、亦是冷嘲:“除了這條賤命,兒臣一無所有,母皇若想要,拿走便是。兒臣跪的膝蓋疼,若母皇再無别的囑咐,恕兒臣不便久留。”
說罷,搖搖晃晃起身:“兒臣告退。”
轉身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溫暖的陽光裡,隻是陽光太過刺眼,裴源努力睜眼,看到一張焦急擔憂的面龐。
他喚自己‘阿源’,寬慰自己‘再忍忍,馬上就不痛了。’
裴源氣若遊絲:“君後能換句台詞嗎?每次都是這句,朕都聽膩了。”
陸長行一愣,旋即緊緊将她擁入懷裡,聲音顫抖,卻陰沉至極:“找到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