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急,你也不必心焦。”裴源想了想問他:“你覺得柳玉書此人如何?”
柳葉眸微擡,陸長行凝着鳳眸:“指甲鋒利,堪勝大任。”
裴源:“……”
陸長行輕笑:“要怪就怪陛下生了一張絕色容顔,陛下稍一示好,哪怕是冷靜自持的君子也頃刻倒戈,心思萌動。”
裴源微微蹙眉:“狗屁的心思萌動,你們就是饞朕的身子。”
陸長行:“……”
陸長行垂眸歎道:“柳玉書的母親柳文瀾乃太學博士,曾與禮部尚書傅澤惠為同窗好友,後不知因何事兩人有了龃龉,自此斷了往來。傅澤惠因在齊翁手下效力,仕途順暢。柳文瀾雖被落下好一截,卻對傅澤惠谄媚嘴臉極為不齒。
許是一脈相承,柳玉書對諸君期盼君恩之事十分瞧不上。此次替韓柏謀劃固寵,禍水引至傅逸春身上,許是察覺傅大人局勢已定,料定陛下定會因傅大人遷怒傅逸春,而不會深究。成了,賣韓柏一個人情;不成,他也沒什麼損失。”
裴源冷哼一聲,不知是不屑對柳玉書的小心思做出評判,還是本就未将他不成器的舉動放在心上。
陸長行偷偷看她神色,女子神情恹恹,略顯疲态,隻得咽下要說的話,将傷口處理妥當後起身行了一禮:“夜深了,陛下早些休息吧,臣告退。”
裴源并未挽留,目送陸長行出了宮殿,方才低頭看着眼手掌熨帖的包紮,闆闆正正,像極了君後的性子。
***
翌日,朝堂因傅澤惠自缢而亡的消息陷入了良久的死寂。終于,小鳳帝的哽咽聲打破了沉默。
“若早知傅愛卿是抱着必死之心求見,縱然朕頭疾複發,昨日也該見她一見。”
小鳳帝聲音顫抖,淚水潸然滑落。說到動情處,聚在下巴上的淚珠顆顆滴落,最後在明黃鳳袍上暈染出一片淚痕。
齊翁感同身受,開口時亦是老淚縱橫,撐着紫檀拐杖顫顫巍巍地跪下道:“陛下,老臣罪孽深重。傅大人曾受教于老臣門下,如今她犯下如此罪行,皆是老臣管教不嚴所緻。如今她留下自白書畏罪自裁,雖死不足惜,但終究是老臣的過失。陛下節哀,老臣願受任何責罰。”
小鳳帝急忙開口:“地上涼,齊翁大病初愈如何跪得?來人,速速扶齊翁起身。”
烏宛白得命,趕忙步下石階攙扶齊翁起身。
齊翁并未堅持,艱難地起身,情緒悲痛不已:“老臣慚愧,傅大人仗着禮部尚書之職,多年來為己謀私,若非留下這罪己書,老臣竟是半點都未察覺。老臣失察之罪,實在難辭其咎。”
“傅大人所犯之罪皆是她自己糊塗,與齊翁又有何關聯?”小鳳帝拂了拂臉上的淚痕:“這罪己書朕适才草草翻閱,心中駭然,憑她一己之力竟能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齊翁,您對傅大人了解至深,這罪己書确為傅大人親筆所書嗎?”
齊翁哭聲一頓,似在思量。
堂下刑部尚書夏凡出列,朗聲道:“回禀陛下,傅大人昨夜子時身亡,今晨卯時死訊傳至朝堂。短短幾個時辰,縱然有人欲謀害并編排她,也來不及如此周全。何況那罪己書就放在她書房的文案上,字迹并無不同,臣以為,内容所書值得信任,并無可疑。”
國子監祭酒辛暮雨附和:“陛下,根據罪己書内容所書,傅大人與罪臣劉絲柳多年勾結。劉絲柳身為工部尚書,利用工程貪墨建資,從邊關城防到内城修繕,層層克扣,中飽私囊,緻使多項工程偷工減料,隐患重重。而傅大人身為禮部尚書,利用科舉舞弊謀私,收受巨額賄賂,操縱榜單,将不學無術之人送入官場,敗壞朝綱風氣。陛下英明,當速速定二人罪責昭告天下,以正視聽。”
其餘朝臣亦覺有理,紛紛跪地奏請。
小鳳帝愣怔片刻,不解問道:“這傅大人的罪己書不是才傳到朝堂、送到朕的手上嘛?怎麼感覺諸位愛卿都知道其中所書了?”
辛暮雨不卑不亢道:“回禀陛下,刑部與大理寺受皇命徹查貢院起火一案,昨日兩位大人因試卷一事詢問于臣,其中細節恰與傅大人也有些關聯,于是今晨上朝前,臣與夏大人特意去了傅府一趟詢問,卻得知傅大人畏罪自裁,臣與夏大人便先于陛下前看到了這份罪己書。”
小鳳帝點點頭:“原來如此。”
夏凡附和道:“根據傅大人罪己書所書,以及刑部這兩日的徹查,基本可以确定,科舞弊案與貢院起火案,便是傅大人與劉絲柳狼狽為奸,後為掩蓋罪行,混淆視聽,妄圖借貢院大火銷毀證據,以絕後患。”
小鳳帝看向韓惜靈:“韓愛卿可有要補充之處?”
韓惜靈手持笏闆,站立于朝堂隊列之中。聞言,緩步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那夜貢院火勢兇猛,諸多證據皆已付之一炬。負責修繕此次貢院的匠人,要麼離奇暴斃,要麼隐匿人海,無從尋覓。劉絲柳的罪證,目前多由工部官吏舉報而來;傅大人的罪己書,臣尚未親自翻閱,其中細節亦是剛剛聽兩位大人所述。
聽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臣卻有一事不明。科考舞弊的前提,需得提前洩露考卷内容,而考卷并不在工部或是禮部手裡,學子們又因何而弊?若無考卷洩露,便不存在舞弊。然而,工部官員舉報與傅大人的罪己書,卻又皆承認春闱存在舞弊之嫌。此中矛盾,實在讓臣百思不得其解。”
辛暮雨冷哼一聲:“這春闱考卷一直由國子監管理,韓大人有此疑問,是在懷疑國子監幹涉其中?那何不拿出實證來!”
韓惜靈急忙解釋:“辛大人勿要誤會。本官适才也說過,貢院火勢兇猛,諸多證據皆已化為灰燼,本官自然無法拿出确鑿證據。但心存疑問,本官又不能緘默不言。若明知疑點重重卻閉口不談,那本官不就成了蒙蔽聖上的罪人了嗎?還望辛大人見諒。”
齊翁笑道:“韓大人糊塗了。大理寺與刑部共同偵辦此案,如今你有疑問,夏大人卻沒有。這便說明夏大人知曉答案嘛,你問問夏大人不就知曉了?都是同僚,夏大人還能藏着掖着不告訴你?”
“齊翁教訓的是。”韓惜靈恍然,轉身望向刑部尚書:“還望夏大人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