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柳玉書跪立未久,青絲便被炙熱的陽光炙烤得滾燙,高踞禦攆之上的鳳眸俯視而下,更令他如芒在背,局促難安。
時間在此刻成了模糊的概念,他隻聽到自己的心跳咚咚作鼓,面頰宛如火燒。
柳玉書此刻的心緒有些複雜,既想尋個地縫鑽進去,又隐隐期盼着一些什麼。
終于,禦攆緩緩落下,不過數息之間,鳳帝明黃的裙角便映入他低垂的眼簾,與此同時,一隻白皙的手遞到了他面前:“天熱,跪久了頭暈,文側君快起來吧。”
短暫的愣怔後,柳玉書如墜迷霧一般,将手落入了鳳帝的掌心,由着她拉扶自己起身。
男子掌心洇濕,裴源極力克制,還是因黏膩的觸感蹙起眉頭,隻能狀似無意的與之閑聊起來:“最近在忙什麼?”
柳玉書任她牽着緩慢前行,交織在一起的手似奪走了他所有的思緒,隻如實道:“深宮寂寥,除了看書下棋,臣也不知要忙什麼?”
裴源感同身受:“深宮鎖步,未嘗不是一種刑罰。”她默了默:“入宮前可有喜歡做的事嗎?”
柳玉書稍許愣怔,颔首道:“南市有家戲樓,臣是那兒的常客。”
“喜歡聽戲?”裴源笑笑:“可惜了。”
柳玉書不解。
裴源道:“你若是個女子,大可辦成宮女模樣,日日陪朕上朝。宣政殿的文武百官各個都是台柱子,戲幕演的那叫一個精彩。”
柳玉書:“……”
裴源又問:“除了看戲,可還有喜歡做的事嗎?”
柳玉書沉吟片刻,微微搖頭:“臣是個無趣之人,除此之外,的确沒有想做之事。”
裴源不禁想到了他的母親柳文瀾,是個循規蹈矩、嚴謹治學的老學究,柳玉書性情受母親影響,倒也不足為奇。
可裴源還是說道:“往往那些驚世駭俗之事,都是平素安分守己的老實人做的。你如今說沒有想做的事,不過是因為還未曾真正接觸過罷了。”
柳玉書不置可否。
紅牆兩面,夾着一丈寬的青石闆路,生活在後宮的人,每日總要走上幾個來回。平日裡,柳玉書總覺得這條甬道很長,長到看不到邊界,行不到盡頭,可今日,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到了去往凝輝殿的角門。
牽在一起的手松開,似抽走了柳玉書的一絲心脈,瞬間空落落的,他颔首垂眸,想要從容告退,但開口時竟隐隐透出幾分哽咽。
裴源聞聲一拂手,烏宛白便帶着人走遠了。
她上前一步,替低垂的男子理了理并未淩亂的衣襟,輕語安撫道:“你性子要強,也有點别扭,這點兒和柳博士很像,朕尊重你的傲骨和清高,隻是你想的過多,久了久之,心緒便成了亂麻,解不開,理不順,便會郁結于心。那晚的事兒過了就過了,你又何必糾結一件朕根本不在意的事?”
柳玉書緩緩擡眸,眼眶微微泛紅,眼底泛起水汽:“臣多謝陛下寬慰。”
裴源不自覺回想起初見他時,那雙清澈的雙眸而今竟染上了一縷哀色:“說到底,那夜還是朕誤會了你。這樣吧……”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兒不錯,朕派幾個宮人陪你出宮散散心,就當朕給你賠不是了,可好?”
柳玉書愣了愣:“真、真的可以嗎?”
裴源點頭:“當然。想家了便回家看看,想看戲便去看戲,隻要低調一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即可。”
柳玉書終于展露笑顔:“多謝陛下。”
目送柳玉書的遠去,裴源方才從袖口取出一方素白帕子,仔細擦拭着手心,邊走邊道:“月白袍不襯他的氣色,晚點你命内秩署賞些料子給他,再将朕私庫的那方棋盤一并帶去。”
烏宛白躬身應是,并随手接住了鳳帝扔過來的素帕,囑咐聲再次落入耳畔:“他心思細膩,你親自去送,免得内秩署說了不該說的,枉費了朕的心意。”
烏宛白順手将素帕塞入袖口:“奴婢省得,陛下放心。”
***
京城豔陽高照,南陵郡亦是晴空萬裡。
頭頂烈日炎炎,腳下泥濘不堪。才走了沒多遠,便已是大汗淋漓,分不清是熱氣蒸騰,還是泥水升空的潮氣。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破廟可以歇腳,可才一推開廟門,一股惡臭便撲面而來。
連日的洪浪湍急,地勢低窪的周邊縣城不僅田地被淹沒,房宅也被沖毀。百姓們隻得收拾家底,奔赴南陵郡。
一則,這裡能先一步領到朝廷的救濟銀兩,解燃眉之急;二則,若能尋到便宜房産,也能就地安家。
然而,百姓結伴而來,南陵郡一夜之間人滿為患。莫說安家,如今連入城都要曆經層層關卡,城外那些暫能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成了百姓的落腳地。
這兩日天氣炎熱,從後院茅房飄進來的惡臭在殿内經久不散,再加上蟲豸肆虐,不過兩日,人的臉色便變得蠟黃,看起來病恹恹的。
陸蕭玉一行人也顯得十分狼狽。縱然泥巴裹滿衣裙,卻也難掩布料精緻。百姓們眼尖,一眼便瞧出這一行人身份貴重,不自覺地将目光落在了她們的行李上。
洪浪突襲,糧食所備不足,連日奔波與滞留,幹糧早已見底。不顧面子的娘子早已忍不住上前詢問:“老鄉,有吃的嗎?勻一口就行,家夫剛生産完,餓了兩日,實在沒奶喂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