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格外漫長,雖才至子時,裴源卻似已曆經無數日夜。滿月高懸天際,随着時間推移,緩緩向西邊垂落,清輝灑落,萬物皆被照得明晰。
裴源又看到了那張臉,原主數次的記憶閃回,她所見的面孔大多已離世,故而當她再次看到居望舒時,竟有些恍惚。
居望舒的模樣和記憶中的樣子大為不同,往昔的小麥色肌膚變得白皙,曾經消瘦的身形如今圓潤了許多。或許是安逸的生活過久了,記憶裡那雙陰沉而銳利的眼睛,此刻竟顯得有些呆滞。是以,當她看到裴源時,眼中的驚愕才顯得那般明顯。
裴源心中暗忖,若原主尚在,此刻定有許多話要與這位舊友傾訴。然而,如今這具身體已換了魂魄,所以再次見到居望舒,除了那一瞬的恍惚,裴源實在懶的在将精力傾注在一個忘恩負義的叛徒身上。
裴源對榷場的賬簿更感興趣。
夜半清幽,連風都極少涉足,烏宛白托舉的火把火焰平穩,隻偶爾發出一聲爆鳴,打破甯靜。
賬本為公孫白秋親筆所書,字迹工整,記錄清晰。其中詳細記載着每一件拍品的來曆:從盜取的時間與地點,到最終的成交人與金額,每一個環節都毫無遺漏。裴源一頁頁翻閱下去,心中竟隐隐生出一絲惜才之意。
這位掌控着拍賣會場半壁江山的掌櫃,斂财無數,金銀堆積如山,卻仍對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每年必須親自盜墓兩次,且對盜出的陪葬品,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有着嚴格的标準,KPI指标逐年遞增。
可謂是裴源穿越以來,見過的對自己最精益求精的務實牛馬。
一冊賬簿翻至盡頭,裴源好整以暇地望着跪在首位的公孫白秋。此時的她雖稍顯狼狽,但年逾四旬的沉穩氣質依舊難掩。她深谙發丘之術,數次深入陰暗墓中,所以周身上下透着一絲陰邪之氣,尤其那雙鷹眼,雖目光渾濁,可眼底陰森,盯的久了,令人心底發寒。
察覺到鳳帝的注視,公孫白秋緩緩擡眼。她似已預料到今夜難逃一死,鷹眼中帶着晦暗的死氣。明明心中怕得要死,卻仍用盡全身力氣挺直脊背,試圖在最後時刻保持一絲尊嚴。
裴源斜睨着她,淡淡啟唇:“裴若淑是你殺的?”
公孫白秋沉默不語,低垂着頭,似在思索該如何應對。
可陸蕭玉卻不容她在鳳帝面前如此造次,手中的刀劍毫不留情刺穿了她的腳踝。利刃刺裂骨肉,沉悶聲響後,就是女人的慘叫聲,太過慘烈,所以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聞聲者無不噤若寒蟬。
“陛下問你話呢!啞巴了!”陸蕭玉說話間,猛地抽出刀劍。
公孫白秋的腳踝瞬間鮮血淋漓,她疼的全身顫抖,半張着口,粗重地喘息着,良久,才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字:“是。”
裴源側倚靠背,姿态慵懶,手指輕輕摩挲着黑玉扳指,聽她作答,才随意又道:“分配不均生了龃龉?”
公孫白秋一愣,額頭上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聚集在睫毛上,随着她微微顫抖的眼睑,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她似在思量言辭,卻又顧忌身後侍衛手中的長刀。上次能毫不留情地刺穿自己的腳踝,難保下次對準的又是什麼位置。
“草、草民不懂陛下之言。”
裴源聞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語氣卻依舊平靜如水:“皇陵日夜有禁軍把手,戒備森嚴,裡面既有六皇姨母的人,也有朕的眼線。你的發丘之技再高超,也不能次次輕而易舉地将千餘件陪葬品毫無受損的帶出。除非有人裡應外合,替你望風、調遣禁軍。權勢如此之大,除了裴若淑,朕也想不到别人。”
她擡眸望向天際圓月,月光如水,灑在她清冷的面容上,仿佛她說出的話,都顯的輕描淡寫了幾分:“折騰了一夜,朕也累了。朕此行隻為金銀,你若執意護主,朕也懶得浪費心力,成全你便是。”
公孫白秋聞言,鷹眸微微流轉,似在權衡利弊。她沉默片刻,聲音微顫:“草民深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草民那一雙兒女無辜,若陛下能予他二人一條活路,草民定知無不言!”
裴源輕笑一聲,笑容裡帶着幾分冷意:“朕給了你三分顔色,你竟還真拿自己當個東西了!竟還與朕講起了條件?”
裴源起身,目光掃過所有在場所有榷場管事,語氣輕飄飄的:“全部絞殺。”
語落,裴源再懶得看衆人一眼,擡步而去。
陸蕭玉聞言,尚未等公孫白秋開口求饒,就已然揮出了手裡的長刀。
抽回長刀時,殘存的血迹比公孫白秋脖頸上噴湧的鮮血先一步淋濺在衆人臉上。血液炙熱,燙得衆人全身瑟縮。随後,就見公孫白秋的頭顱緩緩滾至人群,鷹眼圓瞪,雖已無半點生機,可恐懼的神色依舊挂在臉上,挂在嘴角的那句求饒之語,再也沒有了說出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