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冉眯了眯眼。
碧玉嘴裡嘟囔着什麼,渾身顫抖着不敢看沈冉。
沈冉蹲下身子,決定詐一詐他:“别裝了,我知道你沒有瘋。”
“在浣衣局這麼多年不好過吧,告訴我雲水宮當年發生了什麼,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裡。”
碧玉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口中依舊念念有詞,無視沈冉的存在不停在身上抓着虱子把玩。
真瘋?
沈冉不相信有人真的會一夜之間瘋掉。
她歎息着站起身:“可憐,父君當年保下你的性命,現在竟然如此狼狽。”
“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讓你随雲水宮衆人一同死去了。”
碧玉的身體有一瞬間僵硬,沈冉喃喃道:“本來還想着送你出宮去,但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必要,一個瘋子在哪待着不是待呢?”
“罷了,說這麼多做什麼。”
沈冉作勢離開,身後卻傳來一道理智聲音:“五殿下?”
沈冉回過頭,這個裝瘋十餘年的宮人此刻不急不慢坐起來,死死看着沈冉,透過他亂糟糟的頭發,沈冉先前沒有看錯,那是一雙清明的眼睛。
“鳳君救我一命,這麼多年過去,我也該還他一份恩情。”
“我原本以為是七殿下,不想搭理。既然是五殿下的話,想問什麼,盡管問吧。”
沈冉看着他:“你當年到底知道了什麼,需要你裝瘋賣傻這麼多年?”
碧玉聞言仰起頭,這麼多年過去,終于能把這個秘密說給願意相信的人,嘴角露出一抹怪異的笑,緩緩道出往事。
當年鄭憐被家人賣進宮,同他一起進宮的還有一個青梅竹馬女子,一人做了侍衛一人做了花房侍從,相約攢到錢就出宮成親。
可某一日,陛下突然造訪花房,對鄭憐一見鐘情寵幸了他,鄭憐由此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宮侍翻身當了主子。
他将當時交好的宮侍都調到雲水宮中伺候,雖然頗得聖寵,可他始終記挂着青梅竹馬的侍衛,瞞着雲水宮上下所有人與那侍衛私通。
碧玉是鄭憐當時最要好的朋友,鄭憐每次與侍衛私通時,都會讓碧玉領着雲水宮上下衆人出去做些遊戲玩樂,他們當時還隻當是和鄭憐先前有交情,鄭憐對他們好允許他們放松。
那日和尋常一樣,碧玉領着雲水宮的侍從去翠竹園踢毽子,但是毽子落入湖裡,碧玉就提出自己住處還有一個,他回去取來。
可等他回到雲水宮,就撞見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忘懷的一幕。
碧玉說到這,眼裡是滿滿恨意,手緊緊摳入地裡,歇斯底裡怒罵道:“鄭憐這個賤人!我當時就說他會害死雲水宮所有人的!”
沈冉道:“你沖進去之後,鄭憐是什麼反應?”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看在這麼多年的情誼上,不要去告發他。我心軟了,又沒有别的辦法,我想要離開雲水宮,他怕我出去亂說,提出讓我裝瘋,那樣他才可以放心,畢竟瘋子的話是沒有人信的。”
“我答應了,卻沒想到是中了他的詭計!”
“我後來才知道瘋掉的宮人會直接被亂棍打死,他就是想我死。好在鳳君出面,暗中保下了我的命。”
“這個毒夫!枉我那麼多年對他掏心掏肺,他卻隻想讓我死!”
沈冉又道:“後來呢?”
後來,碧玉被安排進浣衣局,每日提心吊膽怕被人發現是裝瘋。鄭憐有孕,陛下相當重視,好吃好喝地供養他,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物件都送入雲水宮。
可陛下這般作為,讓在浣衣局的碧玉日夜祈禱,希望鄭憐沒有那麼大膽,懷着的真的是陛下的骨肉。
鄭憐有孕五月時,碧玉曾聽浣衣局的宮人私下嚼舌根,說鄭憐的肚子似乎比尋常五月份的要大些,也許是懷的雙胎怕被其他後侍嫉妒。
碧玉當時就知道,鄭憐肯定是收買了太醫,隐瞞懷孕月份。
可碧玉沒想到鄭憐會因為難産去世,雲水宮上下都給鄭憐的死陪葬。
碧玉滿臉諷刺:“也許陛下現在都被那賤人蒙在鼓裡。”
沈冉平靜道:“她肯定知道。”
太醫院人手一直不足,一名太醫的培養要花費大量心血,宮中後侍因為各種原因逝去,不遷怒太醫是一個潛規則。
邶帝不止殺了雲水宮宮人,還殺死了所有接生的穩公和太醫,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不願意被人知道這頂綠帽子的存在,才選擇滅口。
碧玉一怔,倏爾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尖銳可怖:“鄭憐啊鄭憐……你害了多少人,你才是最該死,你早就該下地獄了!”
沈冉悠悠歎息,仰起頭看向房梁。
邶帝對沈斂做的一切,大概都是對當年鄭憐不忠的報複。
起居簿裡鄭憐懷孕期間太醫的問診記錄并沒有提到難産風險,不知道邶帝是發現了什麼,才讓鄭憐“被難産”。
可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早已淹沒在時間中,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了。
沈冉感覺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鉛般沉重,走到門口,扶着門框轉頭最後看了一眼狀若瘋癫的碧玉。
他很聰明,但是真的幸運嗎?
眼睜睜看着自己曾經的好友走向滅亡,裝瘋賣傻十餘年,受盡欺辱。若是沒有今天沈冉的造訪,他的餘生都要在這痛苦中度過。
好堅強。
沈冉如此評價,她從來沒見過求生欲望這麼頑強的人,即便是淪落到這個樣子,他還是想活着,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将雲水宮往事說給願意相信他的人。
沈冉離開了,不久宮裡少了一個名為碧玉的瘋子,宮外多一個普通男子,沒人知道他從哪來到哪去,經曆過什麼,也沒人會問。
即便是他将往事宣揚出去,也再不會有第二個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