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府的馬車出城門時,都城朝陽騰躍,金光灼灼,绮麗一片。
雁翎起了個大早,她知道要早起,也沒想到竟還比公雞打鳴還早,她坐在馬車裡直打盹兒,沒一會兒她身子斜斜躺在軟榻上,睡夢中浮遊。
景南歸坐在側榻,彎腰拾起從小唯手中掉落的《佛經》卷,北殇的《佛經》不分稱謂,用以七色辨認,前世小唯鐘愛明黃,今生随手從書閣攜帶的也是明黃。
講天地方圓,人外有人。
與其連綿不止的為野心付出代價,不如修自身性,安居樂業哉。
他身倚着車壁,長睫下阖,看着眼前熟睡的小唯,他心中藏了些說不清倒不明的藕斷絲連。
總覺得眼前小唯跟前世小唯之間有着莫須有的聯系,明丞相不會騙人,小唯真摯活潑,在左閣博古架前,眸中存着對《佛經》期許。
雁翎朝裡翻了身,景南歸也搖頭苦笑,他都在想些什麼,兩世小唯即便都是公主,也都先以自身而存在,後修公主之德,并非他拿來思念的物件。
北殇國一馬平川,除官商兩道,皆綠樹成蔭,花香撲鼻,春風和煦,馬車上遮着雕花小窗的帷裳搖晃裂縫,香氣并進,落了個花印在雁翎裙擺邊,迎風阖動,花香四溢。
景南歸雙手抱臂,頭後靠雕花小窗,阖眼假寐,溫風漣漪,拂不平他一夜不曾阖眼的思緒。
小唯是小唯,也不是小唯,他不該透過眼前人去念想心上人。
但他做不到,一個半分不差的心上人突然站在他面前,從他在宮中看到小唯那刻起,即便他控制極好,也無可避免恍惚,恍惚到他妄想從眼前人身上捕捉到心上人的影子,更癡心想着心上人也回來了,隻是将他忘卻。
前世他阖門決然——
他蓦然睜眼,視線下落在小唯裙擺處,那朵花影飄逸,展笑栩栩,好似在笑說:當年為何不同小唯講清楚,一意孤行,往後府中光景,再無她,乃至他出征那日,也失去了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
景有歸期,雁别去無回。
他的小唯回不來了。
上蒼給了他重來的機會,心上人卻蕩然無存。
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罷了。
***
雁翎睡得渾身酸痛,下意識舒展開胳膊的雙手斷然收回,恍然想起她這是在馬車裡,還有外人在,她抓緊起身坐好,身上絨毯無聲落地,她悄咪咪地瞥了眼坐在側榻飲茶觀書的冰塊,雙耳不聞身邊事。
真厲害,她在心裡這麼誇了冰塊一句。
中間小幾上擺着六樣點心,有她愛吃的烏果糕,她趁着冰塊不注意,雙指夾了一塊,轉身面朝小窗這邊來吃,裡窗帷裳被她素手一挑,瞬然她眸中驚訝色連連,一眼望去,到處是淨洗惹眼,草原上花色顯眼,随意搖擺,好生自由。
若她能這般自由就好了。
想完,雁翎咬了一口手中果糕,身後冰塊冷不丁來了句,“公主殿下,要先擁有才會自由。”
哦,什麼意思啊,擁有什麼,雁翎沒聽明白。
世人生來皆自由,要擁有何物。
雁翎眼神疑惑地好生坐回,景南歸也不着急,他等她吃完手中烏果糕才道:“就如同殿下随身攜着的《佛經》言談,殿下尚未看過,單說了想看,腦海裡卻是空白的,需看過填補,方能侃侃而談。”
“再談自由,殿下是否會覺自己雖是雁,但又好似一隻籠中雀?”
雁翎身子前傾,又拿了塊别的糕點,接着吃,邊吃邊點頭認同。
“一隻将自己看作是雀的大雁,怎會自由呢,《佛經》不管在殿下手中,還是微臣手中,都是《佛經》。”
“還有,世人生來自由,卻不得脫離雙親獨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由之身,本身并不自由。”景南歸放下手中茶盞,将《佛經》遞在小唯眼前,“若想自由,唯有擁有後,擇自在而活。”
直接說大雁無論如何都不是雀,想做自由的大雁,要先學會飛起來,就可以了呗,說這麼多繞的她頭暈。
“在地上走的大雁也可獲得自由啊,飛的高,摔得慘,景世子說對吧。”雙腳走路多穩當,妄想走捷徑隻會害人害己。
“就像騎馬,騎馬快捷,但坐馬車也能到,不是嗎?”
景南歸:“……”
這話好似在說,明明小唯能擇優選其路,他卻固執己見地替她做了主,他眉心短蹙,恰好小唯低頭選糕點,沒注意到他。
“凡事利弊,殿下年紀尚幼,許不明白處頗多,坐馬車裡,倘若車夫叛變,馬車翻到,殿下何能自保,豈非任人宰割。”景南歸目光看着小唯欲将糕點送至口中的手擡起又放下,他想這招果然管用,與其慢慢引導她不懼騎馬,走上公主之命路,還不如拿她最在乎的性命來引誘,最起碼他知道此計有用。
“騎馬縱有多處難邁,缰繩亦能牢牢握在自己手裡。”
雁翎慢慢嚼着一塊馬蹄糕,冰塊言之有理,既然坐馬車和騎馬一樣,那隻剩一條路了。
“我們走路去邊關吧,這樣就不怕有性命之憂啦。”她吃完,說了這麼句,旋即跟車夫講道:“先靠邊停下,我們要下來。”她剛想起身下去,手肘處力量一緊,給她拽坐回來。
景南歸萬萬沒想到,小唯居然想了走路前去邊關,數百裡的路程,馬不停蹄都要一兩日,何況馬車,少說三四日。
小唯思緒心奇,他一時也不知如何規勸,“殿下先坐下吧,路途遙遠,殿下金尊玉貴,恐要走上半月。”
!
這麼久啊。
雁翎心頭一驚,若真走路,那她豈非跟冰塊待的時間更久,不行不行,騎馬倒是快,她不行的,還是坐馬車吧。
直到酉時末,馬車将将走到客棧停下,雁翎迅然從馬車下來,捶打自己酸痛的四肢,看來馬車寬敞,路途平緩都是無用的,坐的她還是渾身酸痛。
還是外頭自由些,她跟着冰塊走進客棧時,有注意到有一隊商人騎馬走來,為首的是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