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夫子,帶泥土回來打算做什麼?”她看着被冰塊雙手鋪開的泥土,腦海裡突然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曬泥土?
之所以她覺得不可思議,是因為她的确沒見過泥土還需曬幹的,何況曬幹的土又不是泥土。
“曬幹,裝罐兒。”
冰冷冷的四個字,比她想的還多了一點。
“那為什麼下雨前不直接拿幹的呀,景夫子。”雁翎不解,少說來平川也有幾日了,怎得非要等到今日下雨,把被雨打濕的泥土曬幹呢,她秀麗地眼睛裡求知若渴。
景南歸沾滿泥土的十指頓在被他擺得整齊的泥土上,小唯這話如一支箭矢,深深紮在他心口。
為何不早些去,非要下雨之夜呢,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今早天蒙亮,他面朝荒漠站在樹林裡,沒想過捧一些泥土回來,前世是前世,今生之土非前世,是他騎馬回到城内,望着空曠長街,忽而不知身體穿過什麼,令他心頭一瞬悸動,一回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回去,回到樹林帶泥土回來,這個念頭驅使着他快馬折回樹林。
景南歸舒了口氣,看着眼前人彎着腰,鼻子蹭在泥土上,使勁嗅着,一襲鞓[1]紅色衣裙,像是春風和煦裡的烈雁,灼人心扉,他神色驚了下失而複得之喜,又歎了下青天白日夢之念。
泠泠吐了幾個字,“我喜歡這土。”
雁翎看着石桌上上平躺着的泥土,誇獎:“景夫子還真是與衆不同。”反正呢,隻要這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就成,至于旁的,她管不着。
景南歸正好借話反話,“人都是與衆不同的,公主殿下明明是個通透豁達的女子,百姓卻将殿下貶的一無事處,殿下不也怡然自樂?”
他這話十成褒義,小唯理解百姓苦楚,也能放過她自己的心性,天下無幾人能做到的。
雁翎點頭贊成,“景世子既然知道,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偏要我不怕死呢,授我膽識,膽識不可避免會使我心懼之,景世子卻固執己見,不肯放過我,難道世子當真催我快點死?”
她幾番掙紮,在馬車上,在冰塊牽馬至她跟前兒,在河畔,都曾試圖勸說過,讓冰塊放過她,三番四次都沒成功過。
這次話趕話,她一并直白說出,不報期待,隻是想問個清楚,“我真的不明白,景世子口中所說,憂來日之憂,能解後患無窮之意。”
“景世子說,倘若北殇有難,一屆怕死的君主如何為國為民,我并非不明白你的話意。
可是天要亡你,你無論如何都是活不下的,景世子的爹娘是将軍,你不信天不信地。”雁翎視線下斂,鼻息嗅着的土腥氣濃重,“就像這泥土,景世子喜歡并帶回,心中難道不知這堆土其實什麼都不是,就是單純的滿足了景世子喜歡,僅此而已。”
話挑明了跟小唯講的,從未隐瞞過他的想法,說他固執也好,這樣罵罵他,總比何事都憋在心中舒坦的多。
“明日午後,斷頭台有人行刑,公主殿下一同去看看吧。”
“去看看這裡的将士抓到的東翼國奸細,是如何處置的。”他想,正好給小唯看看,别國的虎視眈眈。
***
次日午後,光照灼眼,斷頭台前擠滿了平川城的百姓,還有過來等着暮色四合逛花燈的旁城人,雁翎站在離斷頭台不遠處的茶館三樓,視線順着支摘窗而下,隐約還能看到連着兩天和她打交道,從幽州來的文懷和馮顔己,也在憤言長陽下。
她出自靈華寺,一個佛門重地,殺生或者看殺生,對她來說,像是天方夜譚,既沒看過,也沒殺過,更不能殺人,又怎會見血。
雖然斷頭台上的人是奸細,但不代表她要睜眼看着,她說不來,她身邊的宋姑姑硬要将她勸來。
其實也是她自己上馬車,跟景南歸過來的。
雁翎身子離開支摘窗,沿着窗畔坐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自己了解,一個明知此事她不喜歡,便絕對不會做的人,又怎會因宋姑姑三言兩語的給勸來。
分明就是她自己沒那麼排斥過來看。
好似身體不是她的。
哦對,本來就不是她的,也就是說公主殿下也想來,看看旁國的奸細是如何被北殇将士手起刀落的。
奇怪,她心口沒感覺異常诶。
雁翎雙手交叉支着下巴,頭來回擺動,直到景南歸也坐下,她分了眼神過去,人正一絲不苟地盯着她看。
“你看我做什麼,我是不會看殺人的。”前半句理直氣壯,後半句聲量小了不少。
“雖然是該殺之人。”
景南歸神色一松,确實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