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月初，将軍府中的兩位小姐出嫁，平川滿城喜色，百姓歡呼，長如流水的席面擺滿長街，遍邀城中百姓。

一直到午後長陽銜山，彩繪朦面，雁翎親手給常昱清和常昱瑤蓋上紅蓋頭，由喜娘引着兩對新人在将軍府拜堂成親。

原本兩位常将軍意圖邀公主殿下和景世子同為座上賓，享新人禮節，被二人雙雙拒之。

雁翎可不想代替公主收禮，月上眉梢，浩瀚星河，景南歸應了她的請求，帶她上屋頂坐着。

起初景南歸聽到小唯問他，他想她坐在屋頂上，居然是不怕摔下來的，心中多少覺着不可思議，轉念一想，屋頂青瓦，也是腳下有實。

也不對，在馬車上那次，也算腳下有實，也不似騎馬，腳下大空，他思忖一番，推翻自個原先心裡的猜想，又一個新的點子冒了頭。

這些日子，雁翎感覺景南歸十分友好，不是帶她上街遊玩，就是前去靶場學習箭術，也以至于她心中沒再排斥此人。

兩位常小姐成婚之喜，她借勢找景南歸提了個小小請求，就是上屋頂，想坐在屋頂上俯瞰滿院喜色。

她想他不會拒絕她的，确實也沒拒絕，又不是什麼大事。

月下暢飲，擱雁翎死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還能飲酒，雖然是果子酒，甜絲絲地清冽果香濃重，但也叫酒啊。

視線稍稍下斂，紅綢銀霜遍地長，人煙有笑長燭明。

青甓［1］上紅牆人影攢動，一群剛鬧完喜房，大聲歡笑的男女老少大步離去，院落歸寂。

“活着真好，可以看世間繁華，新人嬉笑。”雁翎飲一口酒，姗姗道。

***

三日流水席罷，景南歸約了小唯一同去慶華街。

慶華街馬車如流水，攘來熙往，乃平川城最繁華的街巷，也是北殇與别國行商的必經之路，這街巷看似平平無奇，可是哪怕一個小商販，都是城衙中身手非凡的衙差。

還是老樣子，馬車在慶華街口停下，雁翎素手挑開馬車前簾，“景世子，我看街巷裡好多馬車，我們為何在這兒下。”

她不解。

景南歸借小唯之前在平川草原上，想沿途看過到幽州城美景之勁勢，編造：“行之千裡，學之千裡，賞之千裡也。”後又想到那夜在屋頂上，她口中那句‘活着真好’，接着道：“公主殿下感歎活着真好，想來也是願走在活人氣息濃厚之地的。”

并非景南歸故意，是他清楚從小唯那晚眼中察覺她是真想好好活着，他那會兒便在心中思忖：

活着真的好嗎，于他不好，他的親人都不在了。

但他又從她的話中聽得了旁的，比如語氣上，小唯感歎，好似死而複生之後的由心而發。

單怕死一條，說不通順。

怕死但沒死，和死而複生是完全不一的。

小唯更像後者。

就像他一樣，偶爾仰天長歎，才會有的感覺。

那夜，景南歸又是一夜未眠，他翻來覆去地想，想眼前小唯就是他的小唯，隻是不記得，可他還是不能妄斷，眼前人怕腳空踩之死，恕他不能将兩個小唯比較。

可是若不此般想，那麼眼前人怎有死而複生之歎。

景南歸一頭霧水，滿是嚣想，推翻再嚣想。

想來想去的，天已然亮起，他也入了夢鄉。

雁翎坐回馬車，細嚼景南歸的話，聽着很有道理可言，畢竟她是真的貪戀活人氣，“那景世子，我們走着上慶華街吧。”她再度起身，下了馬車後，景南歸卻一直未曾動身，她不知所雲，站在馬車側邊，掀簾喊人。

“景夫子在想什麼呢？”

景南歸口比腦快，“沒。”沒等他下馬車呢，馬車旁路過的百姓熱攏跟小唯搭話。

“公主殿下，喊夫子喊的勤喲。”調侃歸調侃，還不忘正話，“殿下來的正巧呢，今兒街上有别國新到的寶貝，殿下多挑挑。”

那是自然，小唯的教養是極好的，當然不會在有旁人在時，喊他旁的，比如景世子。

景南歸在心裡誇人。

人頭攢動的慶華街，單一條寬闊主巷，左側向後，右側向前，中間商販隔開，雁翎欲順着人流往前走，景南歸卻喊她走另一側，那條百姓跟她面朝面對着的左側街。

“為什麼要這樣走啊，景夫子。”難道感受活人氣息，需要撲面而來才行，沒等景南歸回呢，她直接閉上眼睛，将臉往前伸了伸，什麼都沒感受到啊。

無需這般感受吧。

“是這樣嗎，景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