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候府院裡,雁翎一進門,便看到院中一襲嫩黃衣裳的女童,提着裙擺小跑,跑過長廊花院,那一晃而過的臉,依舊跟她孩提時一模一樣,看來這還是夢中那女子幼時。
雁翎一路跟着這孩童小跑,跑到書閣院中的溪流橋上,她看着孩童朝書閣高處揮手,也高看了眼,沒人在啊。
她疑惑眼前孩童怎麼對着空窗子招呼,還挺高興,又跟着孩童登上書閣,這才發現書閣裡居然有人,還是景南歸。
就彎腰在書閣後作畫,見人進來,側頭朝門扉一笑,那把太師椅也是老樣子,就擺在書案前,好似等着人去坐,女童熟練跑去坐下,二人相談甚歡。
雁翎離近走了走,面朝二人,将身子倚在窗扉處,看着那從景南歸眼中冒出的欣賞和愛意。
對,在這個夢裡,二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話語聲,她聽女童喚景南歸為“景哥哥”。
“景哥哥,小唯今午時睡過了,就來晚了。”女童身子側轉,雙手攀上椅背,下巴往手背上一磕。
雁翎“蹭”一下直起身子,這個動作怎麼跟她那會兒動作一樣呢,她走進低眉,仔仔細細看了個遍,就是如出一轍。
這這這。
她一時難以相信,就算人跟她長得毫無二緻也就算了,怎得動作也能相撞呢。
巧合?
還是什麼。
雁翎手托着下巴,不甚明白。
耳畔是景南歸搖頭輕語,将畫像提起,“無礙,我閑來無事,給小唯作了幅畫。”
坐着的女童接過,雁翎不經意瞥了一眼,畫像上的就是女童。
也可以說畫的是她,畫工的确精湛。
畫的是她?
雁翎楞在原地,她剛沒過腦子的一句話,提點了她。
窗扉敞開,花香輕漪。
雁翎鼻息中若隐若現的海棠花香,讓她身子重新倚在窗扉邊上,她不知道夢裡的故事是怎麼開始的,但知道有景南歸的幾次夢境,都與景南歸有關。
這頭一次是她裝暈在他懷裡,做了一場在芳菲殿後院,菩提樹下習劍的夢,這夢平靜,一眼萬年。
次有平陽候府,雁明院中蕩秋千之失,他緊緊抱着她,又做了一場夢,這個夢,如今想想,是不滿八歲的她同他道别,是離别,此生不複見。
再一次便是眼下,她感知到什麼,渾然昏厥,又是前倒的夢。
就好似景南歸抱她,好似什麼機關,一觸碰,便有夢境。
這頭一次夢中,雖隻有長大後的女童自個,但那把劍,她那會醒來去到他院中,看着他那把劍,莫名熟悉,即便那劍并非夢中女子那把劍,可熟悉就是熟悉,一種隐隐感覺,這兩把劍之間總有些什麼關聯。
雁翎不知道是什麼關聯,但這三場倒流夢,絕對跟景南歸脫不得幹系。
她記得之前她懷疑過,夢中人是否就是她自己,被她自己給否認了,因她實在沒做過這些事。
就在剛剛,雁翎偶然晃過的一句話,讓她想通了,靈華寺住持曾說,自夢心話,凡入夢者,皆有之。
她以前不明白這話之意。
這場夢裡,忽而明白其意,夢境不由心控,心中話亦不見得會在夢中得問,凡是有夢入夢,僅憑自心去擇相信或不信抛之。
未曾做過的事,不見得不會做夢。
這次雁翎選擇将這個夢當做是自己的夢。
夢裡的場景她都見過,走過,感受過,真實到連她自己都辨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
菩提樹下少女習劍,心中卻時時刻刻牽挂一不能再相見之人;侯府門外女童心疼門裡人,和狠話時的不舍;眼下女童心中歡喜,雁翎統統能感受到。
就連夢中北殇如何被滅族,夢中女子又是如何被害,心中境地,她亦能身臨其境。
真的,跟自身有過此番經曆一樣。
憑心論,雁翎是具八歲的靈魂身子,每每做夢,她都無法辯清現實與夢境,還是依附公主殿下,已及笄的身子,才能知曉夢隻是夢。
雁翎深歎一口氣,步伐松散,想走到哪兒,便走到哪兒,就是走不出侯府宅院,長陽長月交替,月上眉梢。
她晃晃悠悠走到景南歸的院中,望着那棵盛開着的海棠樹下,這是夢裡,她确定,院中空無一人,隻她自己。
再擡眸細望,便是遮花殘星,凜冽花香,月亮漏隙,微風慢搖,她感覺這裡的時辰都慢了下來。
雁翎感覺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甯靜悠遠之感,沒有戰事和死亡;沒有愛之深,絕之切的心痛;也沒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