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雁翎做了個很長的夢,雨後的潮濕和朝陽碰撞,是她前世第一次正式見過她父王母後。
那會兒景席兩位将軍還未下葬,她清楚北殇舉國上下人的心情都不好,獨身一人走向父王母後宮殿,這是她期盼很久的團圓。
一進殿,父王母後素衣加身,在盯看她一幅幅的畫像,從她幼年到那會兒八載,她失去了太多太多,都在那一刻有了前景。
沒幾日,她便回宮住,父王母後越是待她十分好,她便越能想起天下再無親人待景哥哥幾分好,以至于她也沒能好生感受父王母後的愛。
轉眼今生的公主,父王母後病逝前,公主全心全意受了幾載愛意,當真過得無憂無慮,是個自由歡樂的小公主,她很羨慕那幾年公主殿下的快意,也羨慕她沒做夢前的那個怕死的雁翎。
縱有怕死萬千錯,也有良善百步德。
夜窗外,樹欲靜而風不止,雁翎陡然睜眼,若按景南歸口中,上世她死後的第八載,北殇才滅,他才得以重活。
那她呢,那八載在幹什麼,景南歸重活在她及笄宴上,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活在靈華寺,靈華寺是座寺廟,她是個可以站在陽光下的人啊,死時也是八歲,據此推斷,北殇滅亡之際,也是她死于骨痛之際。
難道她比景南歸多了一世?
真是怪事,她居然可以重活,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哪怕她博覽《佛經》,也無法想象自己有兩世記憶。
薄霧東山,金光乍現,雁翎才重新睡熟,昨兒實在睡得過晚,一直睡到傍晚,雁翎才起來匆匆用過午膳,趕往府衙。
案子耽誤不得,景南歸一早醒來,過來雁明院,見小唯還睡着,便和宋流深交代,他先去靈華寺。
雁翎到時,那張臉皮已經被撕了下來,景南歸将此物往雁翎身畔的小幾上輕放,“公主殿下言之不假,這張面皮确實含朱砂,那便足矣說明面皮是貼在小二妹妹臉上的,在微臣請得小二準許後,由仵作耐心揭下。”
雁翎擡眼瞥了眼喚她“公主殿下”的景南歸,也是,如今局面,景南歸是她見不得人的未婚夫婿,可不得謹慎着點,不能喚她旁的。
百裡序華借着景世子遞給她的由頭,今兒一大早便過來,眼下正和周大人坐在雁翎對面。
如今的雁翎已非幾日前的公主,想要看穿百裡小姐和周大人之間不可說的秘密,是易如反掌的,不過依她看來,兩情相悅,自然是一樁美談。
都城女子優異者衆多,但百裡小姐更勝一籌,而着周良聲,周大人,在百姓心中聲譽俱佳,二人若抛開家世,乃天作之合,事實便是家世随身。
周大人若想抱得美人歸,哪怕比旁人付出千萬倍的努力,也是百裡小姐家中不動的原點,何況世上之人不會為誰而停止向前。
若周大人過不了百裡禦史那關,恐還要鬧出難堪的。
雁翎太清楚,而今世風日下,太多的官宦,都隻願将自家女兒嫁去平陽侯府,其中不乏跟着她父王母後一路闖來的老臣,無法更改的思想,無可說對女兒錯,也無可說對。
可惜了,景南歸隻有一個,乃她獨有。
暮色四合,府衙仵作給店小二妹妹仔細把脈檢查之後,确認其妹身上别無藥物或傷口,才讓小二帶走下葬。
然雁翎景南歸,還有百裡序華和周大人,則一同去了同福酒肆,四人倒不是來飲酒的,但坐下來後,也沒少喝。
這家酒肆乃百裡序華名下私物,都城之最,各地商客多來此聚,各國名酒也先過此家酒肆。
三樓包廂外,景南歸和雁翎在闌杆處吹風,酒肆四下閉合,全然無風,雁翎雙手扒着闌杆,臉上紅暈還不至于醉人。
前世她也借酒消愁啊,就是每次父王母後待她太好,她便總能在深夜想起孤身一人在侯府裡的景南歸,她的愛啊,恨啊,也會湧上心頭。
就借酒消愁啊。
今生這具身體,總歸飲酒太少,動不動就上臉,其實她真的沒醉,因為這具身子裡已經不知不覺換成了她的。
“如果你有個女兒,你會讓她嫁一個家世不如女兒,卻有上進之心的男子嗎?”雁翎這個問題,其實是替百裡序華問百裡禦史的,她不會,上進的人多了去了,誰知上進的人,會不會在娶了女兒之後,就變了呢,還是家世上進,兩者兼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