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殇無夏，即便到了夏夜，也沒什麼蟲鳴聲，加上雁明院中的下人皆出自宮中，手上動作甚輕，景南歸茶盞落在石桌上的碰撞沉悶有聲，長廊下的明燈光照剛好落在他臉頰，一張溫潤清玉的臉上盡然無牽，看上去頗有剛正不阿之德，話音冷冷。

“趙管事之死，我們剛知曉，倒是福滿茶樓的小厮家妹身死，我們一早便知。”言外之意，大周的人客死他鄉，是咎由自取，北殇死者屍身被搬運，北殇都未曾找大周事宜，眼下還想反過來了。

周宿在一旁也沒打圓場，本來呢，趙管事的死就是皇兄的一步棋，皇兄雖是她登基的絆腳石，但出門在外，她和皇兄乃一條繩上的螞蚱，不能脫離彼此，于是她順話接過：“公主殿下，景世子，人死不能複生，趙管事年事已高，在府上過世呢，我們身為趙管事的主子，自然是要厚葬的，哥哥的意思呢，就在北殇給找塊地方埋了，不知公主殿下意見何為？”

“至于大皇子那邊，我們也知道，年事高的人走夜路難免看不清，誰知摔了一跤竟摔死了，真是可惜。”

趙二小姐說的繪聲繪色，雁翎兩盞茶下肚，她悠悠說道，聲音摻悲憫，“趙二小姐也知道，北殇寸土乃我父王母後，和景夫子雙親所攻之地，北殇雨水浸濕的土壤乃是北殇死去的将士，當時寸土之地，血迹橫流，敢問如今哪家沒有為北殇如今繁榮犧牲的将士，别說北殇百姓不樂意，那些深埋地下的将士也不會安息的，趙二小姐也别見怪，趙管事摔死一事，我們深感悲痛，敬畏性命，敬畏生死，北殇也會找最好的棺材鋪，給趙管事打一副上好的冰棺，就勞煩趙二小姐派人送回去。”

今生北殇得到如今和平，與雁翎前世所經曆的北殇，還是有相同之處，大周兩世不曾伸以援手。

不，不是伸以援手，是兩世她父王都曾前去大周借兵，結果都是閉門羹，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但大周若肯借兵，北殇也真的可以少死太多人。

不借不是錯，可是如今想要讓大周的人埋葬在北殇地下，簡直白日做夢！

雁翎心中寸量地兒，兩世不同，她不因前世她死在大周計謀中而情緒帶怨，也不因當今太平就忘卻昔日烈血。

何況大周先進小國多年，是一個注重血脈正統之國，無緣無故将大周人氏埋葬在别國，就是陰謀，或想加劇北殇與大皇子矛盾；又或是趙公子對她賊心不死；再或是些旁的。

若說世上人有善惡，大周的皇族都不是善茬，即便得罪一個，也給北殇吃不消的。

雁翎很清楚，也很明白，這具所謂的摔死的屍身，若真的埋在北殇，後患無窮，然她聽着對面趙公子輕咳一聲，聲音妙口。

“公主殿下，當年大周不肯借兵，實屬内部混亂，大周先帝共有六子，恰逢先帝病入膏肓，人人皆想登上那巅峰龍椅，可是他們都忘了兄弟之間斬不斷的是親情，隻剩下隙牆之嫌，最終晉文帝，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得以登基，每每想起北殇立國，死傷無數，便心痛難忍。”

剛斟起的茶水熱氣不斷，騰空熏得景南歸雙眸熱意困倦，一聽此話，精神不少，眼皮一掀，睨了眼趙公子，看來這大皇子跟趙公子屬實關系匪淺，竟連議論皇事都絲毫不避諱，不就是算準了小唯和他都不是多事的人。

是，的确不多事，但也絕不是趙管事埋在北殇的理由。

“北殇戰事，北殇的百姓早已前仆後繼給了答複，趙公子若無事，還是早些回吧，我這學生今日課業尚未畢，已是耽誤太久，恐要熬上一熬了。”

***

月明星稠，遠遠望着夜空，竟覺得像如今的北殇和樂、人密、安甯。

雁翎坐在屋頂上，景南歸下去又上來，手上多了盤宋管事切好的西瓜，直接連着瓷盤塞進她手裡。

“想什麼呢。”景南歸見她神色略微輕沉，像是在水上漂浮的輕，又像葉子從樹上墜落在地的沉重。

乃輕飄飄地落葉漂浮過程之色。

雁翎吃了一塊瓜，“在想趙公子為何能猜到我的言外之意，你會不會感覺這人不簡單，很深奧，像一塊看不透的木頭，沒人能鑿開看清木芯是什麼。”

“嗯。”景南歸點頭，“大周屹立多年無虞，那裡的人都是人精。趙府，大周第一商賈支架，遊走各國，無奸不成商，定是高深莫測的。”

雁翎側了側身，“若按前世之推，和大周如今形勢，皇位勢必還會在二皇子和三皇女之間，你猜大周皇位會不會是一名女子。”

大周自古以來，還未有女子親臨，依她看，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