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陣動靜沒有持續太久,約莫小半刻時間便偃旗息鼓,沉寂下去。
擇青擦擦汗,不知為何,長出一口氣。
屏風内,連雨年收回金紅兩色交織的火線,線條蜷縮成繭狀,包着一團沒有燒幹淨的黑氣本體,周身觸角蔫嗒嗒地甩動,不時吐出一縷煙氣。
他這是燒了個内丹出來?
連雨年正打量着,一直趴在手心掌紋中的“土豆粉”忽然蹿了出來,直直沖向那團黑氣。
它的頭部中間裂開一條縫隙,張開一張比身體大數倍的“巨口”,作勢要将其一口吞下。
連雨年條件反射地揮手拍飛它,保下黑氣。它在空中翻滾幾圈,停在連雨年身前,雖然沒有臉看不出表情,渾身上下卻散發出一股委屈巴巴的氣息。
随之一同傳來的還有一種心念:餓!
金紅火線把黑氣裡三層外三層地裹嚴實了,連雨年晃晃手裡拎着的一截線頭:“你想吃這個?”
“土豆粉”用力點頭。
連雨年陷入沉思。
這根粉條自屍體堆裡誕生,它的口糧隻怕不是怨氣就是怨魂,更重口一點還可能是血肉,總歸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但仔細想想,這玩意兒大部分時候都很安分,唯獨攻擊過沈青池一人。他當時以為這家夥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創造者,所以對與其血脈同源的沈青池恨屋及烏。但實際上它可能隻是在覓食,正常的向“食物”發起攻擊而已。
被魇魅術污染後的執念,其本質與怨氣無異。說起來,昨天他撕碎那道咒術最後的反撲時,有一部分咒力确實被它吞掉了。
正想着,連雨年忽然感覺手指一緊,“土豆粉”把他勾着黑氣團的食指結結實實纏繞了起來,一個擲地有聲的“餓”字再度傳入他的腦中。
“吃了點東西後,你能做的事倒是比之前多了。”連雨年回過神來,将黑氣團一分為二,挑出略小的那半塊扔給它。
有吃的就行,“土豆粉”不挑大小,也不貪心,高高興興地張開嘴接住,“咕噜”一下吞進肚裡去,緊跟着身上浮起了好幾張落着血淚的笑臉,表示感謝。
連雨年戳它:“别急着高興。吃了我的東西,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土豆粉”鑽回他的掌紋裡趴好,隻露出個腦袋,懶散地點頭。
“第一,你是什麼?”
“土豆粉”想了想,傳過去一句磕磕巴巴的話:“不……知……道……以前……有人……叫我……觋。”
連雨年眼神微變。
古時有以舞降神之人,在男為觋,在女為巫。
所謂古時,指的是神話時代結束後的千餘年歲月,巫觋則是那時至今所有溝通天地鬼神的人與術的開端,沈青池之前請來的那些能人異士都是從最初的巫觋演變而來。
但和如今這些包裝精良的騙子不同,巫觋是真正的上古大巫分支之一,和丹家一樣有巫族傳承,在神話時代遠去後的千餘年間始終活躍于曆史舞台上。
他們走的也是丹家的輔佐人皇之道,卻不參與政治鬥争,隻為皇室觀星相命,斷朝代興衰——那也是他們先祖的道。
不過,巫觋與丹家的路實在太像了,就連結局也幾乎一模一樣。千年輝煌結束後,他們也迎來了血脈能力的斷代,從兩千年前起便漸漸銷聲匿迹,消失得比丹家還幹淨。
魇魅術、蓋皮匿骨、以屍養鬼這一脈邪術的創造者,就是最後一個有史記載的觋。
這“土豆粉”是不是觋不好說,但先太子身邊可能真的有一位觋。
丹家傳了那麼多年還有個丹澧,雖說丹澧病故後被他借體重生了,不算完整的丹家人,但好歹生死之間激發了血脈能力,讓他得以再次為丹家入世揚名,以償這份重活一世的恩情。
丹家都有這樣的機緣,沒道理巫觋一脈就會早早斷絕血脈傳承。
“妖蠱教的水可真深啊,先太子到底想幹什麼?”連雨年揉揉酸痛的太陽穴,卻沒有多想,打算把新出現的線索扔給沈青池,讓他去解題,“下一個問題,你以前吃的是什麼?誰喂給你的?”
“土豆粉”點了點他提着的另外半顆黑氣團:“荒……穢……以前……不知道……現在……你。”
“荒穢?”連雨年皺眉,這個名詞他覺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你吃掉的所有東西……統稱荒穢?”
“土豆粉”點頭:“都……是。”
不是“統稱”,而是“都是”嗎?
連雨年若有所思地忖了一會兒,不再多問。
他收起黑氣團,讓“土豆粉”藏好,又探了探床上傷者的狀況,确認他的情況穩定下來後,起身走了出去。
“丹先生。”擇青迎上前,“您看完了?”
連雨年點頭:“走吧,去見陛下。”
話音剛落,他的腦子裡冷不防冒出昨夜在沈青池夢中看見的那個吻,陡然升起的強烈尴尬感讓他腳步一頓,從頭頂麻到背脊。
我以為沒有良心的發小其實一直在暗戀我,甚至想過事敗讓我陪葬,事成就把我囚禁在他身邊這種會讓人一邊罵一邊看的經典虐文橋段。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