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把目光自骨灰壇上移開,抓着腕骨轉了轉:“他們要出來了。”
“……啊?”
沈青池尚未開口,許鑒幾人先愣在原地,陳安勸同僚想法不要太激進的話都卡在嗓子眼,怔怔看着連雨年。
連雨年并未解釋什麼,劃開指腹,朝骨灰壇方向甩出一滴血。
血滴掠過夜空,觸上第一排骨灰壇上方的虛空時,仿佛朱砂入水,漾起層層漣漪。
漣漪向後方擴開,所過之處,空間像碎裂了似的剝落一塊塊殘片,露出底下濃稠黑暗的虛空。
這一幕實在眼熟,親身經曆過的擇青幾人不約而同圍住了沈青池,暗中布防的暗衛和近衛們也像冒出土壤的蘿蔔,紛紛自藏身處探出頭來,握住了連雨年之前為他們刻的桃木劍。
見狀,許鑒腦海中跳出個不合時宜的念頭——所以不是陛下帶護衛帶少了,而是桃木劍的數量少了嗎?
“咔嚓——咔嚓——”
似有琉璃破裂的輕響回蕩于四周,空中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直到那截夜空轟然炸開,數不清的碎片如雨落下,連雨年投出的血滴終于将他眼中所見呈現于所有人面前。
陳舊粗糙的骨灰壇蛻變為一團團灰白色的泥漿,在地上緩慢蠕動、變形,發出竊竊私語般的嘈雜聲響。
一雙雙人腿長在泥漿裡,皮膚也泛着同樣的死灰色,好像刷了一層灰漆。他們眼睛緊閉,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神色漠然,看上去……就像一具具豎着的屍體。
“他們……”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沉默半晌,沈青池才艱難地開口,聲音滞澀:“一直都是這個狀态……?”
“不是。之前隻有一團泥漿,還是凝固的。”連雨年鼻翼微聳,看着那些泥漿皺起眉宇,一邊嫌棄地捏了捏鼻子,一邊指指天空,“月亮隐入雲層之後,他們才從裡面‘長’出來。”
“……”
衆人木着臉擡頭,果然不知從何時起,那彎下弦月已經被烏雲掩去。
許鑒搓了搓臉——他不僅從這些“泥漿人”裡看到那夜出演詭戲的演員,還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聽衆”,那人甚至給他遞過茶點,當時看起來與活人一般無二。
早知道他們是這種……早知道……
許鑒喉頭一陣緊縮,咽下了因恐懼而泛起的酸水。
另外幾人沒有他那種“刺激”體驗,短暫驚訝後很快便收拾好心情,把沈青池護得密不透風,然後向連雨年投去目光。
“丹先生,他們……”白歌庭清了清發啞的嗓音,“他們什麼時候會‘醒’?”
“子時。”連雨年不假思索地答道,眸光幽深,呢喃似的又說:“荒穢啊……原來是這種東西。”
一面說,他一面攥緊手指,死死壓住喊着“美味”作勢要撲出去大快朵頤的“土豆粉”。
相比于臣子們大同小異的反應,沈青池倒是平靜得很,從好幾塊堆疊的衣袖間伸出手去,扯了連雨年腰封上垂下的絲縧問:“這些鬼可以問話嗎?”
“可以,他們有神志。”連雨年點頭,瞥了眼他不安分的爪子,把絲縧扯回來。
沈青池又拽了回去。
陳安繃緊臉,佯裝沒看到兩人的拉拉扯扯,也沒有注意到擇青越發複雜的神色:“鬼魂并無身軀,若是他們不願說實話……臣那些審訊手段可派不上用場。”
“無妨,我有一計。”連雨年搶不回那根帶子,索性松開手,任他扒拉,“陳大人就同他們說——願意坦誠的,我可以幫他們脫離腳下那團泥漿。不願意的,我就幫他們燒了。”
說着,他擡手指向最近的一團泥漿:“那是續命的良藥,也是淬毒的枷鎖,别名荒穢……是神話時代的巫族用以養鬼的東西。”
啊……原來丹先生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那我就放心了。
陳安和許鑒剛松口氣,下一刻,就感覺一股電流竄過脊柱,直沖天靈蓋,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
等等!審訊好像是他們的活兒?
陛下不會讓他們去審鬼吧?
……一定不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