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緊跟着二十六個名字,兩個當了地方知縣,一個成了江南有名的富商,剩下二十三個全部從軍,大部分戰死于收複南疆的戰場上,隻有一個活了下來,并憑借軍功封了将軍,此刻正鎮守南疆邊境以禦南夭。
如果他們真的是先太子所扶持的妖蠱教成員,而且現在依舊忠于妖蠱教,那藏得就太深了。
畢竟富商善名在外,知縣年年考核都在第一品,将軍更是一馬當先,浴血殺敵,功勞顯赫。
對于大盛,他們沒有虧欠任何,反而是先帝的種種作為緻使南疆淪陷,欠了他們太多。
顧家班是妖蠱教擴張計劃的先鋒,誕生于昌平二十年,先太子入主東宮的第二年。
由于班主權限不足,他并不知曉計劃全貌,隻知道這個計劃的最終成果不僅僅是壯大一個教派那麼簡單,這一點,從推揚詭戲的過程中種種繁複龐雜的細節就能看得出來,所以即使之後失敗了,也還是留下了一些收獲,那四個南疆遺民是其一,以明面上的妖蠱教教衆為骨架的情報系統是其二。
這樣一個如此龐大、如此重要的計劃的前鋒,自然不可能由一個小小戲班全權負責,其中埋着很多先太子黨的暗樁和推手,他們也是那張細節網的組成部分。
沈青池和許鑒從中梳理出将近一百個名字,八十多個死于先太子倒台後的兩次大清洗,還有十二人仍在朝中就值,官位不算太高,卻都是兢兢業業的能臣。
朝堂之事盤根錯節,連雨年看了就頭大如鬥,索性全都跳過,隻摳怪力亂神有關的部分。
這一類内容不多,一部分在于後面陸陸續續被樂坊坊主帶進古家班的那七十一隻鬼,一部分在于用以禁锢和喂養他們的泥漿,最後一部分則在于那個早早死去的顧家班台柱。
根據班主的事後回憶,那位極其擅長唱鬼戲,演豔鬼演得入木三分的台柱“賽江南”其實和他們一樣,也是用泥漿豢養的鬼魂,或者說,厲鬼。
賽江南此人,真名不明,來曆不明,性别……也不明,姑且以“他”代稱。
他是先太子直接指派進顧家班的成員,平常幾乎不露面,趕路時在馬車上,到南疆後非唱戲時間不出門,偶爾外出,也永遠穿着戲服,畫着濃妝,以豔鬼形象示人,美豔而詭谲。
賽江南性情古怪,他的一應吃食、所用器具,都是先太子專門準備好差人送來,若是被戲班裡的人碰過,他便不要了。除此之外,他也絕不吃别的食物,不用外面賣的物品。
之前有個打雜的好奇他平常吃什麼,便偷偷打開了裝着他的晚飯的食盒。也不知看到什麼,那打雜的當場就被吓瘋了,一邊叫喊一邊沖出戲班,可還沒跑兩步,就毫無征兆地倒在街邊斷了氣。
班主當時恰好在現場,也瞥見了盒子裡的東西,那是一截血淋淋的人手,旁邊放着一碟片得薄如蟬翼的生人心。
那天夜裡,賽江南一反常态地主動出門,來到班主房間。
當着班主的面,他卸去妝容,于是五官也被抹除得幹幹淨淨。
他脫下戲服,畫皮之下是一身灰白色的泥漿,翻湧的灰白濃漿下依稀可見裂紋斑斑的白骨,纏繞着枯藤般的褐色血管。
連雨年閱讀到此,不由得為班主捏了把冷汗。
老爺子沒被吓得當場過去,也真是老當益壯。
關于那一夜的事,班主并未過多提及,隻說賽江南欣賞他的膽識——這句絕對是真的——給了他一塊令牌,讓他幫自己收接先太子寄來的信,并回複近況。
說到先太子時,賽江南漫不經心的态度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後來先太子被鸩殺的消息傳來,賽江南瘋了似的唱了一天鬼戲的樣子讓他不解至今。
對此,老爺子特别認真地發表了一通講話:他從未看過先太子寄來的信,從未回過一字半句,那些昂貴珍稀的器皿、新鮮到令人作嘔的“食物”,他亦是想摔就摔,說砸就砸,不見半點愛惜。臨到人死了,站台上唱一出戲,又是圖什麼?圖他一天不演閑得慌?
連雨年一邊看這段話一邊笑,笑着笑着瞥了沈青池一眼,掃到他肩頭那件杏色舊衣時又觸電似的縮回,心頭泛起點異樣。
“這個賽江南也是先太子用泥漿……用先生你說的‘荒穢’養的鬼?”沈青池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把走神的丹先生驚了一跳。
他放下看了半天的賽江南後文,點頭道:“之前沒有詳細介紹何為荒穢,草民現在為陛下補上。”
“嗯。”沈青池點點下巴,拿起略有褶皺的後文抖平,眼皮子都不擡,“擇青,給先生添茶。”
連雨年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茶盞不知何時空了。
擇青緩步上前倒茶,手上動作很穩,眼神卻複雜莫測,倒完了把杯子往他手邊輕輕一推,遲疑少頃,低聲說:“先生喝茶。”
剛要端杯子的連雨年:“……?”
他看看碧綠清澈的茶水,再看看欲言又止的擇青。
咋的,你主子讓你在茶裡下/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