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安琪逐漸向我靠近的身體，包裹她的四周就像是被灌木叢遮擋住全部光線的迷宮地圖，雖然場景仍然伸出手抓住了我們作為籌碼，但我們似乎并不屬于這裡，靈魂帶着和身體一起，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出現在空無一人的夜幕，正随着空氣裡浮動的潮濕而腐爛的氣息消散本能。

總是旋轉變化的燈光在此刻是分外虛無的，所有隐藏的可能性都在這一刻悄然迸發出無法揣測的未知，催生某種無形的情節變質。

安琪是真心實意的在對我說出這些類似關心的提議嗎？還是他隻是讀懂了弗蘭克在離開之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暗示，希望我能跟在他身後，成為在夜晚出現的另一個無聊消遣呢？

我害怕去觸及真實的答案，皺起眉毛想要不再看向安琪，但她的身體就這樣停在了我的面前。

“小浪漫，聽媽媽說……”安琪不知所謂的再次撿起了她的專屬稱呼，她覺着這是很有趣的對話，但是這卻并不是很有重量的關愛，而是借着打在我身上，如同羽毛被子一樣輕飄飄覆蓋的淡白影子一起向我湧來的殘忍。

我試着注視她的雙眼，用攥成拳頭的雙手獲得些許勇氣，用内心中仍然想要對她展現的愛來抱住她，可她需要我的環抱來接住她嗎？

不，她不需要。

我隻是自作多情的開始先入為主地覺着她是世界上又一個美杜莎，卻又在想要抵抗心中欲望的同時，錯誤的将她當作是在一瞬間将肉身抛棄後，轉生而成的無生命體征石像。

周圍的一切都在變換，所以就在恍惚之間，我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始認為她開口的目的是在用雙手輕輕越過頭，連帶着堅韌的視線一起，想要帶着我，向命運帶來的苦難進行抵抗。

可她并不想抵抗。

雖然竭力隐藏，但被她展現出來的那些藏在鄭重神情下面的雀躍，還是在無聲間出賣了她。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在此時此刻的場景展現裡，她看起來就像遠處海面上出現的小小帆船，雖然途徑狂風暴雨中心，但仍然安穩飄蕩，不過，十分慚愧的是，就站在安琪身體的對立面，進行等候她進行命運審判的我，卻并不在那艘船上。

這是無法否認的現實，因為我從沒有一分一秒在此刻感受到像是她一樣的情感，環繞着我的一切，仍然源自于死寂内部爆發出的某種類似瘋狂與糜亂雜交而成的氣味。

我的身體被困在其中，這裡沒什麼值得被責怪的原因，除了那些像是鞭子一樣打在我身上的霓虹燈光；因為驚慌所以才下意識從手掌中跌落，碎成幾半的酒杯碎片……總是播放着的埃爾維斯音樂，人們的對話與輕松的笑聲……還有…還有讓我不知道為什麼感到莫名負擔的，從坐在沙發正中央，沉默着投以起注視的古巴男人。

托尼為什麼還在這裡？

他把弗蘭克的聚會像是出現在瓷磚地闆上面的發絲那樣擾亂，逼迫一樣使得安琪變得比計劃中更加不擇手段，可是卻完全享受其中似的，在卡座旁隻剩下載到的酒瓶，空無一人時，還仍有興趣的坐在那裡，點燃着一根雪茄，長久進行着凝視。

那雙像是車燈一樣照亮一起的眼睛鑽過茂密灌木叢葉，恍惚帶來一種五月份陽光鼎盛的午後錯覺，但隻是一晃，就又如同夢境般撕裂成為一條冰冷的裂縫，從桌子的另一端慢慢蔓延到我的腳下位置。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那股顔色為墨黑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我，但偏偏落在某個更遠的地方。

我能感覺到那種凝視的重量。

它并不像是一根釘子，釘死在某個具體的點上，而更像是條潛伏在水下的絲線，細密綿長，繞過了我，穿過光線的縫隙，透過了輪廓，在更深處投下一個清晰的影子，而影子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在試着用它描繪出我的模樣來嗎？不知道為什麼升起的好奇鑽過所有沉重的不安感，逐漸令眼球向着托尼的位置掃過去，這是毫無目标的注視，可我卻仍然在短暫的視線碰撞中，透過那雙眼睛知道了，原來，坐在那裡的托尼并不是僅僅在試着将自己的雙眼看向我，而是，他想要試着來看透我。

他的目光是沒有形狀的棱角，帶着一點近乎安靜的等待，仿佛想在我的皮膚下面翻找出什麼東西，看看我是新鮮的，還是腐敗的，是完整的，還是早已裂開一條縫隙，足夠他伸進一根手指、撬開整個世界的。

我知道他在等什麼。

有一瞬間，我無比确定，出現在托尼心中的隐約疑惑與我完全相同。不過，我們的身份卻懸殊的厲害。

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是沒辦法對我的不安産生共情的，他是為了觀賞戲劇展現所以購票進入劇場的觀衆，而我卻是怎麼也沒辦法從劇本裡面逃離的參演者，隻能站在原地，無能為力着迎着安琪靠近。

事實上，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沒辦法再互相貼合了，可是安琪卻表現的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需要我似的，雙手抓住我的手臂，好像要将它們像是警員逮捕犯人般，下一秒就要把它們固定背後，讓我的軀幹多分出些餘地來被她用力抱住。

從她腳底傳來的聲音是輕盈的、過分緩慢的，她并不着急開口對我說什麼，因為她知道我一定會對着她妥協，所以，每一步的靠攏都好似落在夢境裡面，像是一場無聲的雨水在向我招手宣告到來。

安琪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麼。

她穿在半身裙裡的身體重新沾染上讨好的狀态，就像是剛剛對待弗蘭克那樣，毫無條件地貼近我，所以，全部在幻視裡面呈慘白顔色、鋒利的骨節便都被她這種帶着溫柔的态度藏匿在皮肉中，為我帶來輕微的麻痹感，消除所有的疲倦。

她會說出什麼來拯救一路下沉的，幾乎沒辦法看到盡頭的不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