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的。
我根本沒對這出現在心中的疑問進行合理思考,因為一切都擺在面前,我似乎再也不能自我期盼,嘗試進行忽略,半眯着眼睛感受安琪落在臉頰兩側的手指從我的眉心下滑到唇,接着,一場想要沉浸在其中的美夢就随着她的話語結束了。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執意要開口,但她就是在這時候開口問出了她并不好奇答案的問題。
熟悉的雙唇形狀在我眼中像是提前預料到天災的古老女巫,安琪的語氣裡帶着某種調笑,正輕輕問着:“看看你,小浪漫,你是不是喝醉了?好吧,這俱樂部确實也足夠混亂,所以媽媽希望你能夠出去透透氣,至少别在這裡了。”
“可是我要去哪裡呢?媽媽?”
“你要去哪裡?唔…”安琪聰明的腦袋懂得了我詢問中的言外之意,但是卻并不想直面回答我的問題,因為她更願意用自己虛假的甜蜜僞裝掩飾所有殘忍,讓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場不值一提的輕描淡寫。所以,她又一次低聲哼笑着把我抱進懷裡,用力得像是想要把我重新塞進她的小腹中。
“洛蔓……”她輕輕地開口喊着我的名字,又把我從肩膀一側重新帶到視線能夠直視的位置,接着,該死的笑起來時,變成注射進血管,裝着液體的針管那樣在滲透我血液的同時,開口說道:“小浪漫,說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們的美好未來。”
安琪說這話的時候,又重新将自己的語氣放置進了标着柔和的箱子裡面,她是最典型的那種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能引起我的共鳴的存在,從來沒有一次失手的讓我在焦灼的毫無着落感過程裡,重新張開了自己的雙唇附和道:“我當然看到了我們的未來,媽媽,我當然能看到它。”
絕望的壓抑随着回應的最後一個音節爆發着在我的大腦裡尖叫起來,我需要找到能令自己重新擁抱沉默的機會,需要讓這場結局已成定數的戲劇進行中場休息。可是,在這之前,雙臂環繞着的身體卻是出現在夜風中,好似馬上就會被吹散的存在。
我要抱住她,我要來抱住她。
哪怕皮膚上存留的所有觸感,環繞住我的溫度,從嘴巴裡說出的話語都是毫無意義發虛假,但我也仍然想要抱住她。
哪怕隻有一秒鐘,安琪能讓我徹底抛棄就快要瀕臨夢境崩塌的世界,再一次把她當作可以給予我一切的母親嗎?
我被留在安琪懷抱裡,心髒随着禱告詞像透明的氣泡那樣開始随着她心跳的頻率逐漸膨脹、懸浮、困住。
這就是“愛”嗎?
面前的女人主動抱着我,彌補了所有抛棄過後的母親懷抱哼唱,我想順勢讓自己更輕一點,像個被抛起的羽毛,順從地貼上她的骨骼。
安琪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拿出這樣的依賴來面對她,她不太熟悉這種可以被放進電影裡面,被稱作為“溫情”的情感交流,急匆匆推開我,語速加快着匆忙展現起自己的慌亂。
“别這樣,洛蔓貝爾,”她皺起漂亮的眉毛,眼睛中帶着一絲置身外地疏離,卻又恰好能讓我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她管教,“你不能這樣做,至少在外面。”
安琪鮮少展現出了她強硬的一面,藍色的雙眼迸發冷冽的光,再也不是熟悉的能讓我在其中安睡的柔和。她看着我,眼神仿佛能夠把我的内髒一層一層剝開,像是要檢查一顆熟透的果實似的認真,卻又在發完脾氣過後有些後悔的觀望起來,試着分辨,我是不是還會如她所願那樣為她再次付出。
她有着無數次機會識别我的本意,卻又缺少勇氣去了解,所以隻能在目光互相直視過後,露出一絲突兀的微笑。
“你不知道媽媽愛你,你不知道自己的價值,洛,你要相信自己,也要順帶着相信媽媽,好嗎?”她的手掌不沾染任何溫度的潦草摸過我的頭,覺着發絲間排列的組合很有趣似的撥弄着。
隐藏在她語氣裡面的詢問背後是更深層次的壓迫,她想讓我聽她的,想讓我像盲信耶稣一樣盲信她,因為我似乎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感受到她惆怅情緒的存在,但是該死的,耶稣早随着自己的苦難死去,甚至,他幾乎沒能力來應允我的祈禱,因為就像是安琪,他也許會在如同失去聲音的我面前,感受到久違的焦躁。
這不是神對信徒的憐憫,不是母親對孩子的憂慮,而是賭徒在夜裡翻看自己的籌碼時,發現手裡的牌可能沒那麼穩妥的能令自己赢下賭局時,為了補救而做出的一系列愚蠢反應。
漫長的等待令安琪失去耐心,她不想再用花言巧語哄騙我對着她點點頭,索性輕哼着轉過身,終于下定了決心,犧牲了自己很大付出般,用力将固定在我背後的手來把我往俱樂部外推去。
“洛蔓,媽媽明天會在弗蘭克的家門口等你。”
“弗蘭克的家門口?”
“對呀,洛……這是屬于你的,重要的夜晚,你知道這一點嗎?”安琪的聲音輕快得像是在哼歌,一切藏匿在想象世界裡的殘忍被她硬生生剝開,她不在乎種在花盆裡面的花朵是否真的到了時間綻放,心急如焚的希望它能夠快一點被放飛,因為在安琪充滿着浮躁紙醉金迷世界裡面,它已經到了成熟的時機。
強烈的沖擊令我四肢驟然僵硬起來,一切早已經有了預兆,但當事情真發生時,我卻懦弱的可憐,隻能用自己的腳步跟随着她的,又用眼睛看着被向外敞開的門闆上,正刻印着女人如同彎月似的手,再接着,十分詭異的現實就這樣令世界在還沒準備好面對這些的我眼前赤裸鋪開。
刺痛瞳孔的内容是仍然繁華的城市,沿着街邊停留等候的豪車,還有雖然并沒有暴露位置,但卻用被風吹起來,擋住我所有理智視線的西裝大衣袖口。
那是被弗蘭克穿在身上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