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功了,成功地讓他錯過了。
他不曾預料到的跌倒,正好符合了我的期待,從身側倒下的失控形态仿佛一隻失去了重心的貓,很快帶着不自覺的尴尬情感倒在地面上。
痛苦的呻吟與翻滾的呼吸在他的胸膛中顯得有些無法被控制,我想我應該快點把他扶起來,畢竟他是因為我才需要承受着這樣的痛苦,但看着他一邊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一邊低聲哼着時,我的心情竟然詭異的平靜了幾分。
所有的緊張感都被撞破的瞬間釋放了出去,但我沒有笑,哪怕嘴角早就已經微微勾起,但心中的某種克制卻還是讓我硬生生将那笑容抑制了回去。
“…噢……我剛剛沒聽到……”我輕輕地蹲下,試圖裝作關切,伸出手去扶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着,但他卻并不領情于這樣的精心演繹。
“你沒聽到?”他擡起頭,用那雙泛着怒意的眼睛瞪着我,嘴裡發出一聲憤怒的哼聲,譏諷道:“去找個助聽器吧!你這金發小妞。”
“我會的,我會的。”我在這一刻将順從全部展現着,好脾氣的沖着他笑起來,帶着一絲極為虛僞的歉意,試着将他的怒火與空氣一起消散,對他伸出手,說着:“你想不想站起來呢?”
“不用你,詹姆斯……”
“薩姆,你沒事吧?”,聽到呼喊,所以擠進本就窄小房間内的金發男人頭發亂糟糟的,他并沒有分出心思來看向我,在扶起薩姆的時候,卻又很包容的對着他去輕聲叮囑道:“冷靜點,别發脾氣。”
“别發脾氣?我可不想和這樣的瘋子打什麼交道,”薩姆對詹姆斯并不買賬,轉頭怒視着我,不太放心的低聲問:“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從房間門口旁邊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一切應該來到我面前的指責,詹尼斯就站在那裡,手中還拿着那把令我分外熟悉的黑色吉他,轉動着眼球,很快就洞察了房間内的氛圍,半開着玩笑向我們靠近時,她一把拉住我,鄭重其事的環顧着所有人,接着,她宣布一件沒有人期盼的喜事一般開口道:“我的孩子們,讓我們歡呼慶幸吧!洛蔓會在接下來的演出裡參與到其中……”
似乎是一個無法承受反問的獨裁者,詹尼斯并不在乎被迫聆聽到這樣消息的樂隊成員們都會有怎樣的反應,質疑或者順從在她眼中都沒什麼太大差别,執意将我的身體從人群裡拉出,嘴中說着:“你知道,楓丹白露酒店的那些警衛員是很難搞的人,不過我想着,我必須要走進去,因為我答應了你要拿回它……”
詹尼斯主動的将吉他遞給了我,卻并沒有要任何需要用嘴唇貼在她臉頰上的廉價報酬,刻意留給我些和它的共處時間,又轉過身去與樂隊的其他成員進行着解釋。
我并不好奇他們都會說些什麼,也許詹尼斯是一個很不錯的談判家,也許她是一個擁有巨大權利決定演出的人,但不管哪一種身份都好,她還是順利說服了他們。
有着毛茸茸挂飾的銅鑰匙被詹尼斯遞給我,與所有看起來并不算太珍貴的樂器們一起,我發覺自己正在跟随着她的腳步,聆聽着她的演唱與嘶吼,并且一點兒也不想抵抗的,令整整幾周的空白都被它們所填滿。
雖然我必須承認,自己從來沒有一刻在其中表演自己想要的旋律,隻顧着配合詹姆斯與薩姆,可是卻仍然不知道從哪裡收集到了如此的勇氣,在四月十一号的這一天,真正的站在了邁阿密Jai-Alai作為表演場地的舞台旁。
出現在眼前的喧嚣潮水般撲面而來,随處閃爍的燈光熾熱,刺眼,就像是一把無情的刀,割裂了周圍的一切。
我不喜歡人群,不喜歡被無數雙眼睛窺視的感覺,不喜歡尖叫,更不喜歡仿佛每一滴汗水都被可以被記錄,暴露在那些期待和寂寞的目光中,可同時,我卻又想強迫讓自己留下來。
這從來都不是太難去做到的事情,安琪給予了我知道該怎樣留下來的忍耐力,而此刻環繞着我的臉龐也并非于片場中的那樣面目可憎。
它們在光束下顯得模糊不清,像一群無意識的影像,随意浮動,正在期盼接下來表演的熱情令我的指尖微微顫抖着,吉他把手在我手中變得無比沉重,好像某種束縛一樣緊緊地纏住了我的呼吸。
人群的喧嚣幾乎淹沒了我的思緒,似乎連我的存在都被那滔天的波浪所吞噬。
可我必須要這樣做。
不是因為我不想辜負詹尼斯的信任和她孤注一擲的沖動,隻是因為我太過于自私的想要利用這樣的一次表演讓自己試着在吉他弦上找到對人生的控制。
于是,我的手終于觸及到了它。
空洞的回響像是掉入了深海中,四周是壓迫感十足的沉默,眼前是無法抵擋的一片黑暗。
旋律綻放在小腹旁邊,手指因為長久生疏于練習而随着移動讓我感到疼痛,我努力讓自己進入一種與外界隔絕的狀态,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那一根根弦上,集中到那一串音符中,然而,音符的跳動依然無法掩蓋内心深處的波動。
詹尼斯的表演結束了。
在她靠近話筒說出最後一首歌到來前的報幕詞時,我睜開了雙眼,試着用目光穿過人群,但,也就是這樣的一刻,我突然發現那些出現在人們手中的橫幅如同一張張被撕裂的白紙。
——“安琪已死,好萊塢為小浪漫而轟鳴。”
帶着鮮紅的布料和歪歪扭扭的字母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如同一塊塊黑色的石碑,沉重地砸在我的心髒上,從我内心最深處割開了最鮮血淋漓的傷口。
下意識猛然低下的頭令瞳孔擴張,我再也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像是我将它們徹底遺忘了一般,隻令那些字眼在我的眼前開始旋轉,直到視線變得模糊,消散,又重新堆積起來。
我從沒有勇氣面對的事實們,原來正在我覺着找回自己的途中炫耀閃爍……世界怎麼能這樣對我?
好吧……我怒氣沖沖的看向站在幾步之前,身上穿着那件被我連夜加工縫制的,不規則幾塊黑色十字架裝飾外套的詹尼斯,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恨意。
該死的基督教,該死的信仰!
我内心卻泛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怒,我知道,這樣的情緒歸根結底來自我無法在此刻為安琪駁回些許慈悲的落寞感。
我已經失去了為她這樣做的理由和身份了嗎?
想要呼喚她名字的聲音幾乎從嘴裡溢出來,低到不可聞,可我不能這樣,我隻是不能。
莫大的自我無法認同令我的手猛地握緊了吉他,尖銳的指尖劃過琴弦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刺耳。
震動從話筒傳來,回蕩在我的耳中,甚至讓我幾乎失去自我,人群似乎一下子變得寂靜,我甚至能聽到他們因那尖銳的音符捂住耳朵的聲音,可我卻沒有停下,反而愣在了原地。
憤怒的情緒,悲傷的情感,無比混亂的記憶……一切融合在一起後養育出的劇烈震動讓我低聲自語,逃離一樣甩下一句:“我需要為我的吉他重新安上弦…”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舞台的背後是一片漆黑,像是一塊無盡的深淵,但是卻不能讓我産生恐懼半分,似乎我隻有穿過這段距離,才能在終點的時候找到安琪的身影。
所有的痛苦,所有對她的思念與憎惡依舊在我身體裡翻滾,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控制它們不要随着即将湧出眼眶的淚水們一起傾瀉而出,但它們還是悄無聲息地湧了出來。
好吧,好吧……就隻有這一次,我需要把屬于安琪的眼淚和悲傷還給她…也隻有這樣的一次。
我心裡想着,又一次閉上眼,才終于在空無一人的黑暗角落裡感受到些許放松,沿着身後牆壁一路下滑着,我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打算盡情的哭一場,但隻不過幾秒鐘以後,我的耳膜就不幸的捕捉到了布料之間刮蹭時才會出現的聲響。
那是從我前方傳來的。
我猛地睜開眼,卻什麼也看不清,隻見到那塊白色一角繡着橙色圓球形狀的手帕反射出來的光,而握着他的那雙手仿佛從那片模糊的光影中走來,帶着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語氣不善的将所有惡意都投入給面前的人,又賭氣的将我們的視線彼此錯開,告訴他:“你不應該來這裡的……”
“那我應該去哪裡?”他好脾氣的對我發問,又将身體擺到與我相同的位置,在半蹲下來的時候咧開自己的嘴,露出包含在裡面鲨魚似的牙齒,卻沒有任何心思想要奪走我的生命,說着:“洛蔓貝爾,嗯…你是叫這個名字嗎?我叫大衛,大衛·鮑伊,一個剛剛看到你表演,現在也不太忍心讓你哭泣的觀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