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阿密的燈光在車窗外逐漸變成模糊不清的水彩,被夜色打濕的色塊如同剛被撕毀的曲譜般随風飄散,數百次摸過我的發尾一側,像是安琪靈魂終于降臨在今晚,而她正在用柔軟溫情告訴我,她驕傲無比,因為我終于成為了和她一樣的人,做了某個因為懼怕離别或者連接到來,不顧一切尋找出口的自私狂。
我并不覺着後悔,心髒砰砰直跳,因為安琪總是有着這樣的能力能讓我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從指尖一路蔓延全身。
像是隻會出現在我大腦表面的宛若一條蛇,隻需要我輕輕閉上雙眼,就能夠感受到她正緩慢地爬過幹涸的河床,所過之處隻為我留下了碎裂的記憶與渴望。
莫須有的幻覺太過美妙,我想不顧一切地沉淪下去,讓所有的神經末梢在同一個刹那失去它們的使命,緩和所有疼痛,覆蓋所有溫度,讓我怅然若失的将這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滿足來緊緊攥在手裡,就像是攥住了剝皮的橘子,注視汁水從骨節漆下,在反複舔舐過後隻留下未經預設的哭嚎聲。
這絕對不是一條合格的逃離路,因為我已經沉浸在鋪着一層玫瑰花瓣的殘忍下,不再有任何能力露出虛僞的笑,順從讨好的能力,隻為了安琪來活着似的,在感受到女人存在的興奮漏電一般的呼吸發酵在車廂内喊着:“我的命運啊,就這樣讓我走向我的母親!”,接着,我的全身上下便被一種可以阻擋所有傷害的愛緊緊地包裹住了。
它麻痹着我的神經,失去最後一點對任何事物做出反應的想法,想要沉沉地讓長達一個半月裡從未懶惰進行休息的大腦從睡眠中找到平靜,但出于某種原因,我似乎并不能夠這樣做。
快要回歸到母腹内形态粘合的雙眼再一次睜開,與外界連接的光亮中,盧奧雙唇間叼着的煙卷夢魇一樣出現其中,他沒說出過一句話,但卻仍然在誘導着我,作為某種不言而喻的報答,我應該為了他而僞裝出一些不真實的笑意。
不過,他想要和我說些什麼嗎?
我将頭靠在車椅上,側過身體時感受扭在一起的骨節磨過布料,發出躁動不安的咯吱咯吱聲音,毫無掩飾地眨眼看向安靜到過了頭的男人,看到他的黑發如同鳥翼一樣貼在逐漸變硬的笑容側面,煙卷夾在放在方向盤位置一側,像是知道我在看他,又仿佛根本沒意識到我的視線般漫不經心。
如同第三個乘客擠在我們之間,盧奧沉默任憑出現在唇邊的煙頭偶爾的明滅帶來變化,而我,則選擇了一個漏洞百出的方式來發出哼哼的氣音,一點兒也不掩飾真實情緒那樣問道:“你為什麼一直不看我?”
突然出現的問題并非我的本意,最後一個顫抖的音節訴說我的懊悔,可我真的有一點點感受到了這樣的情緒嗎?
從車前方出現,又快速路過我們的白色光線令視線被占據,如同時光隧道一樣,它已然在盧奧開口回答我些什麼問題之前,提前讓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
油門在他的腳底尖叫着被碾碎,不算平穩的車程将我的身體搖晃起來,盧奧興緻勃勃的扮演着被吊銷駕照後才能在路上發揮出的大膽,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在我的問題被脫口而出之後,輕輕踩下了刹車,又猛的加了速。
“難道你不知道原因嗎?”他在颠簸的車廂内穩坐在原位置,褲子後面粘了膠水一樣牢固的成為固定相,分外又興趣的在我被他控制着将身體投向他的時候,微微側過了頭,開始近在咫尺的用那雙黑色的瞳孔打量我,接着,在一聲輕笑之後,他的話語以一種極其突兀的狀态從聲帶内部散發。
“……因為你現在看起來像是正在順從的接受被生活猥亵。不過,好處是,這幅表情倒是有點像是報紙上面,那些無聊主編們講述的洛蔓貝爾了。”
找不到任何道理的定義從黑大男人輕蔑挑起的無禮中出現,可偏偏他不覺着這是令人不适的對話進展。
他該死的自大,自大到宛若視自己為了不得的巨人,俯瞰世界時帶着批判的,自喻為詩人的刁鑽角度,像是由一整張混合着不同顔色的畫紙被破壞散落在泥潭之中,很有反叛精神一樣随着出現在我們皮膚上,不斷變換的光斑在明暗交替裡,如同被火焰照亮的無底洞般盡情燃燒起來。
我不想和這種神經兮兮,仿佛将生活視作為一場放映藝術的奇葩繼續交談,生怕他會傳染我一樣,堵着氣将身體重新回到副駕駛上,心煩意亂的把戴在手腕上的粉色水晶石手鍊扯的嘩嘩作響,又在玻璃質的廉價響聲之間氣不過,主動開口譏諷盧奧道:“你難道不知道嗎?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在被生活猥亵,隻不過,有的人會像是我這樣忍着不出聲,而有的人會和你一樣,精神發狂到想要來猥亵生活。”
“某種程度上,我無法反駁你,”盧奧沒因為我的态度惱羞成怒,像是在我開口之前,他早已經在心裡把自己譴責過數百上千次,當所謂的冒犯到來前,早已經沒什麼再能傷害到他了似的,莫不在乎的,發出一聲短促的,作為附贈的笑聲。
可那笑聲不像是嘲笑,反而帶着某種從胸腔深處傳達出來的、真正的愉悅。
“你還挺有趣的,”他終于真正地轉過頭來,像是第一次般重視地看向我,嘴裡還仍然喋喋不休着發表起沒人在乎的個人理解詞道:“讓我猜猜吧,你母親教會了你怎樣被生活猥亵,而且教得很好,畢竟她是個中高手。但她沒教你怎麼反擊,因為她自己從來沒學會過。”
盧奧刻意美化了自己的語氣,帶着一種我無法理解的輕松感吐露出一切,好像我們隻是在讨論今天的天氣,而不是什麼哲學問題。
我聽出了他話裡的陷阱,因為這男人似乎總想我把自己剖析給他看,試着從我的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激烈反應。
我不想讓他如願以償,所以隻是抿緊了嘴唇,從物理層面拒絕他,假裝對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盧奧并非是那種察覺不到事情發展的粗線條,他知道什麼是應該繼續聊起來的,什麼又不是這樣的,雖然偶爾依靠沒人能夠猜透的,輕輕觸動到就必須要發洩出來的情感開關,但他卻仍然把我帶回了自己居住的酒店内。
我的意思是,他明明可以來用若即若離的态度讓我感到心驚膽戰,幾乎是渾身顫抖着擔心自己再一次被抛棄。
可是他沒有。
汽車平穩的停在不算豪華的酒店停車場旁,他沒有駕照,自然也不擔心随便亂停車會為自己引來怎樣的麻煩,分外理所當然的走下車,連一句“跟上來”都沒留下來,像知道我的确在今晚無法被任何地方收留,他向前走的速度飛快,快到我幾乎看不到他的影子。
他就這樣笃定我會順從的跟随在在他身後嗎?
握住車門開關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将半愈合的傷口重新激發流血,一滴滴順着手心裡的物件拍打着我的裙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盧奧進行這樣愚蠢的互相博弈,隻知道,我無法讓他覺着自己是我唯一的那個選擇。
雖然他的确就是。
但我不願意這樣想,也不願意讓盧奧感受到我的依靠,吝啬到一點點都無法對着他展露,可這太奇怪了些,因為按照常理,這樣能夠讓自己和别人感受到的無助狀态,才是我費盡心思去尋找的,可是對于盧奧,我卻總是想要為我們之間建造起高高的牆,他也許偶爾能透過縫隙看到我,但是,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不過,他會在乎我有沒有跟上去嗎?
身邊并沒有一朵能讓我進行類似“他愛我,他不愛我”判斷的花,唯一存在的就是固定在手腕上,好像手铐一樣的手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