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顆水晶原石旋轉,我在數着命運的同時眨動眼睛,接着,透過睫毛之間打在臉上的陰影中間,我看到了盧奧轉向我的身體與夜融為一體,但是卻仍然光彩奪目。
沒有猶豫,他天生就不是這樣類型的男人,而現在就像是在為了我證明這點,在我還沒來得及下意識地将車門重新鎖上,他便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
敞開的門令瘋猛地灌進來,盧奧的身體阻攔了大部分它們行動的軌迹,挑着眉看向我的手指,然後,不容拒絕的握住了它,用力地将我從車廂裡面拉了出來。
“如果你想玩點自殘遊戲,至少别在這輛車上面。”他平穩的警告被随着腳步一起愈發急促,像要把我拽到房間裡面肆意施虐一樣不滿,可是,當我們真的走進他的房間裡面,他卻隻是把我的身體輕輕地甩在了柔軟的皮沙發上面,連同一起的,還有似乎感受無限疲倦的他。
沒有期待,沒有需求,盧奧身上并不存在那種那種窒息的責任感,自在無比将自己埋沒在布料裡,他随手抓起散落在身邊,寫着各種未完成詩歌與曲調的草稿紙,挑剔的用手指在攔住光線的紙張上面滑動,喃喃細語難搞的韻腳。
他似乎不希望被打擾,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如他所願那樣,我也開始學着他的模樣來盯着天花闆上面的裂縫,故意報複性的将血迹蹭在他放在一邊的白襯衫衣角,倍感無聊的覺着它們像是某種神秘的地圖,指向着我不知道的方向。
在某個隻有溫吞的寂靜瞬間裡,我睡着了。
可是移動的腳步聲,玻璃觸碰酒水,宛若海洋接納雨水的滑動,落下的鋼筆與柔軟紙張才能摩擦出的,令大腦背後位置開始散發癢意的簌簌作響,無法被完全忽略的敲門聲音卻總是令我半夢半醒的遊離在夢境與現實之間,與無處不在的混亂一起,令我被猛然驚醒。
黎明的灰白光線透過廉價酒店窗簾的縫隙刺痛我的雙眼,迷糊中我感覺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但也可能隻是我對安琪的夢境尚未随着清醒消散,或者,隻是因為包圍我的房間像是被飓風洗劫過的戰場,讓我無法找出任何可以安心入睡的親和力,所以骨節再隐隐作痛,卻仍然不安的站起,向着如同撒旦一般催命的門口。
散落的詩稿和衣物鋪成的地毯之間我的身體仍然在穿梭,它們對于我的腳底并不算熟悉,但又故意為我指出一條能看到盧奧的道路。
就在沙發和地面之間,那裡分布着十幾個空酒瓶,有些倒着,有些為直立,還有些碎了一地,像是某種需要被考古學家破解的圖騰一樣,勾勒出醉倒在地上的黑發男人身體。
幾乎是把自己灌暈一樣的狠心,盧奧并沒有因為碎玻璃在我腳下發出危險的嘎吱聲而重返清醒,直到我認命一樣遠離他,将門打開,頂着大衛停下的動作,與有一瞬僵硬神情,卻仍然下意識問出的那句:“那天晚上你怎麼離開了?”進行周旋時,也依然沉淪在無盡黑暗裡。
我沒有任何思考的欲望,隻感覺自己的思緒被滿滿當當的兩個男人占據起來,可我的心卻希望我能夠回到盧奧身邊。
但這不是因為我在看不到他僅僅幾秒後就爆發了對他的想念,而是,我真的需要他在這個時候站在面前,來為我找出一點回應大衛的話來把這樣的問題糊弄過去,至少别再讓他隻能看着我低下的頭,猶豫不決的令有着微弱指控的那句“……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我等了很久……”之類的謊言出現在我們之間的位置了。
可是,比起盧奧的悠悠轉醒,大衛受到影響的回應卻先一步來到了我的身邊。
“我沒有,”有着微弱力度的手掌來到了我的雙臂上,希望我被迫擡起頭,大衛的眉間閃過一絲愧疚,如同海面上轉瞬即逝的波紋般令他本就瘦弱的身體不自覺向前邁了一步,像是早已熟悉這間房間似的,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在環顧着這片狼藉時,他有點懊悔的模糊時間概念般道:“等到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真的是這樣嗎?”我厭倦了這樣的對話方式,又重新扯起嘴角來模仿對一切都很理解似的态度問着他:“不過,沒關系,大衛,你現在不是就在這裡嗎?雖然你是來找盧奧的……”
“是啊,我是來找盧奧的……”像是被我的話提醒了,大衛終于把他被打了個岔的思想重新轉移到了盧奧想身上,像是早已經習慣這番情形的私家偵探一樣,他很快找到了他的位置,蹲下身,毫不猶豫地伸手搖晃着他的肩膀,邊說:“你應該看看今天的報紙,我們之前一直很感興趣的錄音室正在租借……”邊将不算溫柔,卻也并非粗暴,如同是一種習以為常儀式的喚醒方式展現了出來。
我沒興趣觀看這場挑戰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被完成,留在大衛的影子裡,突然覺着這一切都是如此滑稽的有趣。
這算是兩個搖滾明星,兩個藝術家之間的交流嗎?
醉醺醺的酒精氣味們,與隻有在緻幻劑裡才能正視現實的回避令我在低下頭的時候扯起嘴角,可惜着自己并沒有一個可以報道一切都相機來捕捉這一刻,所以隻能分外輕松又陰陽怪氣的佯裝在乎道:“盧奧昨晚喝下了很多酒,不然,你還是等他自己醒過來好了……如果你不想讓他被自己的嘔吐物奪走生命的話。”
“你從哪裡了解到這些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從了我的建議,大衛停下了他的動作,似是擔心似是玩笑的說:“你應該去讀點童話故事,而不是這些,哦,順帶一提的話,洛蔓貝爾,你怎麼會在這?”
“沒什麼别的原因,可能隻是因為我在這裡,所以我在這裡。”我不甚在乎的重新邁動腳步靠近着大衛,寸步不離的視線出現在我的腳踝旁邊,如果它們能變成繩索,我發誓大衛會在下一秒鐘就将我的四肢都捆在一起。
不過,這種想法并非出自男人對待女人天性使然的沖動,而是類似總是輕視着,打從心底開始覺着:“她隻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孩子”時,才會爆發出來的欲望。
他想我閉嘴,想我停下移動,甚至是想我像是個普通孩子那樣,展示他需要從其中得到滿足與刺激,但他卻從不肯說出自己的需求,任憑光線将雙眼變成極為明顯的不幸預兆,在我來到面前的時候問着:“你想做些什麼?洛蔓貝爾?”
“不想做什麼,”我模仿着隻在黑白電影裡面出現的單純,搖着頭時感受發絲劃過脖頸,低下身子來向大衛伸出雙手,輕聲細語的祈求道:“我的Davy,能不能稍微可憐一下像是我這樣的女孩,用你手裡的報紙來趕走我的無聊呢?盧奧昨天晚上用酒杯把電視機破壞了……連帶着收音機一起。”
“當然,為什麼不呢?”大衛在聽到我對他親近的昵稱後,眉毛因為不适而微微皺起了一瞬,但也隻有一瞬,因為,他最終還是将手裡的報紙遞給了我。
他知道我真心需要的并非這張報紙,可是卻并沒有拆穿我,觀賞着我裝模作樣的将它接過,湊近着想要從文字裡找到任何規律的模樣,然後閑聊一樣開啟話題道:“怎麼?有沒有什麼讓你能感興趣的信息?”
我從未預料到這樣的問題會在這一刻變得這樣難以讓我回答,被細小黑體字占滿的報紙在我眼前發着暈散開,在虛假的世界裡尤為真實的堵住我的喉嚨,直到一聲歎息過後,我又重新将它合在了一起。
“沒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我竭力裝作無事發生那樣回到尚有餘溫的沙發旁,重新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毛呢大衣蓋在了自己的身上,說着:“你自己繼續等吧,我想睡一覺……”,可大腦卻無法停下來,因為被打印出來的信息不是别的,而是如同死神鐮刀揮灑的審判。
那上面寫着:安琪·斯塔遺作,電影《夏日終結》将于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三日正式上映。
而在這有意刊登在報紙上最大闆塊的信息下面,更為顯眼的卻是投資人的姓名。
——托尼·蒙大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