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角落,不知道為什麼會戛然而止的字迹來到最後幾行時,幾乎已經變成一團無法辨認的塗鴉,像是罪魁禍首在寫到一半時突然失去了他的耐心,隻剩下幾道深深刻入紙面的劃痕,像是想要掩蓋什麼,又或者想要釋放什麼,令靈感肆意放飛着揮灑。
猜中留下它的人并不算一件難事,可他把它留在這,是希望我怎樣去留下它?
随手扯起一旁的鋼筆,我沒去顧及它是否會因為一整個夜晚的缺失墨水而導緻字體模糊不清,傾訴完自我後,我重新出現在鏡子前,因為事情已經到了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重新試着在原先連衣裙上面找尋力量的時機了。
褪色的黑色絲絨裙從肩膀垂落,蓋住我身體的布料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反倒像某種奇怪的生物正緊貼着我的皮膚。
它聞起來有陌生女人的香水味,混雜着煙草和威士忌的氣息,兩側的剪裁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随意,卻又恰到好處地勾勒出輪廓,像是它早就知道,我會穿上它似的帶有命中注定的錯覺。
它沒有荷葉邊,沒有粉色的蝴蝶結,沒有那種刻意打造出來的純真和天然,反倒是一種哪怕竭力掩飾,也依然會從布料下擺磨損的邊緣旁告訴我,它曾經曆過許多個無眠夜晚,許多場派對,許多舞台表演,很光榮的成為某個搖滾明星女友的裝飾物,某個被盧奧一時興起帶回,又在清晨忘記的女孩眼淚編織出來的針腳,而現在,它又成了我的臨時外殼。
我在将門向外面重新鎖上的時候,用手心裡的鑰匙劃過窗沿旁,隐藏關鍵信息一樣把它藏在花盆裡,希望自己可以有一瞬間的猶豫,可是它卻從沒有在我的世界裡發生過一次。
帶着對未知砰砰作響的心跳令腳步在瑪麗珍皮鞋裡歡快的挪動,我是這樣雀躍的看到自己的手臂高高舉過頭頂位置,聆聽着刹車的油門聲,說出曾記住的地址,感受着車體打繞過邁阿密的繁華城市中心,最後來到富人區位置,停在了一棟看起來與之前毫無差别,卻又無聲之間改變了太多的典型熱帶建築,搖搖晃晃的下了車。
沒印象裡的戒備森嚴,大門完全沖着我敞開,弧度像是一個邀請,又像是一個隻要踏出一步就會再也逃不出來的陷阱,可偏偏整個宅子散發出某種别樣的親和力,仿佛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陽光下,白得發光的外牆反射出刺眼的耀斑,讓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來看它。
它就在這裡等待着我,像是身處其中的托尼一樣,它知道我會在這天的這一刻,出現在它的面前。
感謝托尼·蒙大拿吧。
我憤憤不平的想着,責怪着,因為如果不是他授意邁阿密時報的主編們,故意提到上映時,《夏日終結》裡面所謂“争議的鏡頭”會被全部剪輯的話,我似乎也不會再一次與它見面。
雖然再次重逢總是讓人感到激動的,可是他怎麼能這樣?誰給予他的權利來對安琪的作品進行修剪?
該死的,該死的……
我在心裡止不住的咒罵着,可面上卻因為擔憂着托尼會在方形窗内的其中一角進行沉默的注視,而分外乖巧的扯起嘴角,主動沖着曾經犯人一樣被弗蘭克押進去的門口主動走了過去。
有意被忽視的指尖溫度令思緒奔湧着無法停止,推開一扇門,迎接我的是又一扇正對着門口的圓形拱門,我能夠從其中看到内部的豪華裝飾藝術品,看到很光滑的辦公桌與皮椅,看到有着花紋的地毯,上面繡着很多花紋圖形的落地燈,還有…一直坐在正中央位置,正把雪茄放在嘴裡的托尼·蒙大拿本人。
聽到我的腳步聲,托尼沒有任何驚詫湧現,隻是輕微擡起眼睛看向我,又繼而低下去。
他就這樣笃定我會按照他的想法出現在這裡嗎?
我憎惡着他的自大,但是卻又要為了他的自大而擺出一副順從的态度,出現在他視線其中,倚靠在了門框,有點躊躇的不敢再向前一步,直到他開口,像是給予我一個選擇的機會那樣來問我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因為,”托尼的話讓我無法從中找到任何道理,世界上的所有瘾君子似乎都共用一個大腦,又或者他們隻是自作多情着思想太多事情,就像現在這樣,利用亢奮的魯莽令我啞口無言,隻能在試圖否認他的同時編排新的理由道:“我隻是…我隻是覺着這是個合适的機會見到你而已。”
“噢,你現在又不是那個在馬路上叫嚣想要跑下去的孩子了?”托尼輕而易舉地拆穿了我的謊言,分辨不出情緒的臉上始終有着一條出現在額骨上的傷疤吸引着我,為我緩解緊張氣氛,上帝為他留下的證明,我看到托尼在低下頭的時候嘲諷一般說道:“像是隻小鳥一樣,你覺着你能逃到哪去?洛蔓貝爾,你認識的每個人都在我的口袋裡。詹尼斯?那個瘾君子随時都會走向崩潰。那些搖滾明星?可他們隻關心自己。你認為你是誰?”
隐藏在托尼問題裡面的情緒從來沒有如同怒火般爆發,他對待自己的控制似乎到了完美程度,自然也無法波及到我。
不知道哪裡出現的沖動,我發覺自己正在自認為,他隻是想成為引導我走向他計劃裡面的帶路人,信誓旦旦的和自己保證,就像我心知肚明的知道,他為什麼會把安琪遺作的版權買下,并且大肆宣揚着其上映時間定檔于我生日的當天。
是哪一個在邁阿密裡壟斷黑色産業的成年男人,對着奶酪一樣的好萊塢世界動了心思?
我在擡起頭時鼓起勇氣,不加掩飾的期盼看向托尼,輕聲細語地說:“我不是任何人,隻是一個或許你需要的女孩,”時,注意到,他的眼瞳似乎幽黑到了一種令人恍惚的極緻。
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去直白的進行着對話,又似乎隻是在如同每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商人那樣衡量起我的價值和可塑造性,巨大的壓力下面,我聽到他輕蔑的笑起來,說着:“我好奇,洛蔓貝爾,世界上不僅僅隻有你一個演員。”
“可是你隻買下了《夏日終結》,難道不是嗎?”托尼順着我進行的說辭讓我更在心裡增添了些許底氣,回避着下一秒就會從他嘴巴裡出現的熟悉名字,他毫無顧慮的宣告讓我像是被撥弄的鐘表一樣,随着他而高漲或是失落,否認着開始掩飾趕到這裡的原因道:“這不是因為安琪,我隻是不想我曾經那麼用心演繹的作品,被你找來的工作人員胡亂剪輯,隻是這樣…”
“是嗎?你應該找個更好的理由來說服我,隻靠着這些話,我實在難以理解,你想要把拉着男人的手走向大腿之間的内容播放出來的原因。”托尼沒有說出對我的任何否認,也沒有給我什麼回應的機會,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他的食指之間甩着凱迪拉克的鑰匙,說着:“來吧,洛蔓貝爾,如果你想不出來理由,我就送你回去。”
挑着尾部間斷掉的眉毛,托尼示意我需要去捕捉他的背影,卻又在飛快行駛的途中保持着與車速截然不符的安靜,直到我在又一次回到了熟悉地址的酒店下,冒險般附身沖着他的位置吻過去。
我不喜歡這個吻,但是卻喜歡托尼終于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執着,迎着他探尋的視線,我在開口時輕聲問他:“怎麼了?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的?那你想要什麼?”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後終于開口了,但卻并沒有多少心情波動似的處于平靜中,手掌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臂,語氣裡的執拗清晰可見,可語氣卻沒多好奇似的令我重新令身體回到原位置。
“我不想要什麼,托尼,我不是貪心的孩子,但是,如果你能夠讓我決定《夏日終結》的上映内容,我會配合你想要在好萊塢占有一席之地的事業。”我興緻不高的想要把自己押上賭桌換取一絲所謂藝術,死氣沉沉的絕望感染着周遭,很快,就令身邊的托尼在察覺到後倍感有趣的笑了起來。
“洛蔓貝爾,我不喜歡強迫,你說的沒錯,我想多賺些錢,資本的名聲,不過,你有什麼價值?”很有暗示性的話語被以一種正經的态度說出來,托尼開始用手拉過我的下巴,強迫我去看向他,嘴唇張合着引領着我道:“除非你告訴我,你自己想要回到好萊塢,除非你說,你熱愛表演音樂,無聊的劇本……”
“就像是你說的,我愛表演音樂,我愛無聊劇本。”我很有眼色的學着托尼,找到了目标後,依靠快速眨動眼睛行為,感受着自己的眼眶裡面就快要被水漬占滿,可是托尼卻沒有想要看着它們落下來的心思。
長久處于弱勢的仰視令我不舒服,他用手蓋住了我的雙眼,用手紋磨蹭睫毛,但是這卻隻是暫時的事,因為托尼最終還是松開了他的禁锢,拍着西裝衣袖,他似乎想要再一次湊近,不知道為了親吻還是告别。
我不假思索的避開了他,像是一條滑溜溜的魚一樣,在他的手心裡找到路線,逃下了凱迪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