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林如海之妻賈氏夫人病故,林家小姐哀痛過傷,引發舊疾。無力去做賈雨村布置的功課,丢下愛看的詩集和字帖,整日哀哀泣泣,思念母親。
按律來說,喪母的孝女确實應該守孝三年,不聽音樂,不食酒肉,不穿絲綢,不享受生活。
林如海認為不必如此,送走了姑蘇最有名的名醫,進屋去探望女兒:“黛玉,睡了嗎。”
小丫鬟打起簾子。
屋子裡氣味沉悶,是藥味,還有姑蘇潮濕的氣息。
以往放在屋子裡的各種香噴噴的鮮花和果子,都因為守孝撤下了。
林黛玉原本依在枕頭上發呆,手裡的手帕哭的半濕,見父親進來,急忙起身:“爹爹。”她仍穿着喪服,綁頭發的麻繩有些松散,幾縷頭發散在單薄消瘦的肩頭,顯得更加憔悴。
“讓太醫換了幾味藥。”林如海在旁邊悶坐了一會,丫鬟奉上一盅清水,他有些話想說,又不好說,沉吟良久。見女兒略帶疑惑的瞧着自己,索性直說:“好孩子,你且收斂傷悲,切莫哀毀自身。夫人魂歸九幽,早有你兄弟等候侍奉。”
話不必全然點透,說到此處,黛玉已是明白父親的意思。
林如海已是不惑之年,膝下荒涼,夫妻倆隻有一個愛若珍寶的女兒,一家三口原本隻擔心黛玉的身體。現在賈夫人驟然離世,父女二人便是相依為命,又都病弱,要是女兒傷心過度重病不起,實在難以承受。
婉轉的懇請女兒振作精神,好好活着。
黛玉垂淚道:“爹爹說的是。”
林如海不再多說,轉而談起讀書學習的事:“古時候,子貢結廬讀書,守孝六年,這位孔門哲人一出世,存魯,亂齊,破吳,彊晉而霸越。賈先生給你講了沒有?”
“去年三月講過的。”
林如海慢慢悠悠的誇了子貢一會,哎呀這個人啊,言語能駁倒孔夫子,曾任魯國、衛國的丞相。還善于經商,是孔子弟子中的首富。重點顯然不是孔門十哲幹啥啥行名垂千古,而是别光顧着傷心你去學習,高興的讀書,依然是孝道的一部分,不要有心理壓力。
見女兒聽的專心緻志,微微點頭,臉上的悲戚之色緩和了許多,這才輕聲道:“你那西席先生很有才學,原打算辭館,這樣一位經世緻用的儒生,不可多得。我将他留下了,待你養好了病,繼續讀書。”
黛玉垂淚道:“才讀到貞觀之治。隻覺得古時候有多少分離聚散,年年龍争虎鬥,耳聞猶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見。”
林如海沉沉的歎了口氣,讀史書哪有心情好的。
……
賈雨村雖然心裡渴望功名,但在林家當教師,比在甄家快活的多。
原因有兩點,第一,甄寶玉一心隻有姐姐妹妹,書讀不進去,甄老爺揍他,教師的臉上就很難堪。
第二,這女學生雖然聰敏過人,一點即透,但身體不好,不必布置多少作業、求取功名。實屬摸魚的好工作,他在此期間遊遍金陵,見了幾朝舊址,見了豪門舊宅。
之前說要辭館,乃是出于禮數,不能等人家掃地出門。
明日重開學館授課,今日被請入林老爺書房品茶,東家提出新的要求:“有勞尊兄重開經筵,《四書》雖好,暫放一放。莫怪愚弟大材小用,請尊兄選一本開闊心胸,豁達人生的書,講與小女聽。不拘是佛道典籍,唐人傳奇,還是小說雜文遊記,隻要舒心暢懷,排遣愁腸,勝似良藥。”
賈雨村道:“晚生于雜書雜學略有涉獵,一定盡心而為。”
林如海沉吟片刻,又道:“此事卻難。《三國》雖百轉千回,卻太過悲涼,漢室衰微雖不動人,秋風五丈原誰不落淚。小女素來高潔,去年讀到洛水之誓,悶悶不樂三日之久。”
賈雨村頓覺頭皮發麻,要是連三國都不能提…哪一本演義不叫人落淚?他們還要用心設計,叫人掉淚呢!
首先排除《西廂記》這種名著小說,所有少女懷春的必然不能講,三言二拍裡殺人、勾搭的不能講。“大人所言甚是。三國水浒殺戮太重,唯恐驚擾閨夢,豈敢講說。《虬髯客傳》如何?”
林如海琢磨片刻:“虬髯客雖慷慨豪邁,看紅拂女梳頭則實屬無禮。恐污了小女的耳目。”
賈雨村很想知道有哪本書裡,主角是全然遵守禮法的:“太平廣記中的神怪故事,孔夫子不語怪力亂神,卻很解悶。”
林如海正色道:“若依弟愚見,小女不覺煩悶,乃是濡慕不舍。唉,陋室之中接連有喪事,着實不忍聽取神鬼之事。”
“晚生荒唐,見諒見諒。”賈雨村:“《山海經》包羅萬象,不乏名山大川,奇珍異獸,令人遨遊于天地之間,恰似海客談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