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連聲道:“有個小人…兩寸多高,有個兩寸多高的小人,一晃眼就不見了。采薇,你看見了嗎?”
采薇在桌子附近看了看:“隐約瞧見了,别是這些天哭的眼花,瞧東西重影吧?姑娘瞧見了嗎?”
林黛玉袖子裡藏着二寸高的小玉人,擺出一副自己甚麼精怪都看不見的樣子,笑吟吟的又把黑緞子蓋好:“兩位姐姐看見什麼了?我什麼都沒看見。”
兩人面面相觑,好像是真的看見了,可是一眨眼又不見,真像是突然眼花。這玉舞人明明在匣子裡,還被三層綢緞裹的好好的,怎麼會跳出來跳舞?一定是咱們眼花了。
王嬷嬷出現在門口,看到姑娘坐在炕上,兩個丫鬟圍着她說話,還拿東西給她瞧,雪雁站在旁邊吃果子,便快步走過來:“姑娘幾時醒了,睡的好不好?多大的孩子了,也不說伺候着姑娘梳頭更衣,隻顧着玩。你們别多心,我說雪雁呢。”
雪雁都蒙了:“姑娘穿的不少啊。”
林黛玉不耐煩聽這些吵吵嚷嚷的閑話,這些指桑罵槐的拌嘴分外無趣,直接吩咐道:“王媽媽,你叫人拿兩個畫畫的白瓷碟來,筆洗裡滿滿的盛上水,把我的青檀紙,拿一張熟宣出來,裁四尺三開(69 x 46cm),我下午畫畫。”
生宣容易洇開墨汁,熟宣紙是生宣紙經過一定比例的膠礬水刷制而成,其紙質較生宣更硬,吸水能力弱,墨迹線條更為清晰。要是畫寫意,生宣自然美麗。
若要畫工筆畫,細細的白描勾線,隻用熟宣。
王嬷嬷被打斷了一下,想要管她,目前又沒什麼話可說,下午本來就是姑娘讀讀書,寫寫畫畫的時間段:“姑娘是最有主意的。這就準備去。姑娘要把這玉佩拿過去嗎?”
林黛玉想了想,她爹媽不許她聽志怪故事,怕做噩夢或是招來不幹淨的東西,賈雨村沒那麼多顧及,說起遊山玩水時說了兩個,什麼深山古刹銅鐘成精在廟裡當和尚突然有一天鐘被毀了和尚當場消失、佛頭上的摩尼寶珠成精成了某某高僧:“收到我的箱子裡。”
珊瑚和采薇以前敢對姑娘的乳母挑三揀四,如今風雨飄搖,也不敢多說什麼,把匣子蓋好給了王嬷嬷,眼巴巴看着姑娘起身走了。
王嬷嬷張羅着拿碟子、取大張的宣紙出來,裁成合适的尺寸。
黛玉拿了一本《唐解元仿古今畫譜》,坐在旁邊,仔仔細細的看山怎麼畫,石頭怎麼畫,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畫畫也被認為是傷神的活動,會畫一點,不是很多,更沒試過大幅的畫作。今晚上還會夢見五行山下的孫行者嗎?
等這些忙忙亂亂的人都離遠些,才好偷偷說話。
玉舞人趴在她的袖口,偷看書頁:“能說話嗎?”
黛玉微微搖頭,王嬷嬷就在一丈之外,說什麼她都要搭茬。超小聲說:“不太方便。”
玉舞人道:“那我能說話,主人隻管點頭搖頭,别寫字,我不認字。”
“我以前起過一個名字……想不起來了,再起一個!”玉舞人興緻勃勃的說:“我第一個主人,别人總王,王,的喊他。那我就姓王吧。主人給我起個名字好不好?”
林黛玉不禁嫣然一笑,漢代玉舞人本是宮廷之物,玉人的主人當然是‘王’,這也算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大貓在一起會生小貓,大石頭卻不會生小石頭,它們本是天地生養的東西。
“石頭分雌雄嗎?”舞人當然是女子形象,鬓發如雲,長袖善舞,但它既然有了意識,或許另有想法?
玉人在她袖子裡左顧右盼,她的手露不出來,隻有袖子靈活的像是觸手,把黛玉手腕上小小的玉镯往裡推了推,免得從她的小手上脫落,探頭探腦。
“姑娘,天下萬物都分陰陽雌雄,石頭那肯定也有。”王嬷嬷準備好了畫案上的一切,放了四個白瓷碟子,這些碟子用來調濃淡的墨色,三隻工筆畫的勾線筆擺在桌上。早上磨的墨汁蓋了蓋子,現在濕潤依舊:“東西都準備好了,姑娘少畫一會,多歇一歇。”
帶着兩個小丫鬟走出隔間,關上屋内的隔扇門,讓姑娘一個人消磨時間。
林黛玉微微點頭,走到桌案後看着紙張發呆,實在不好下手:“男人和女人的名字風格不一樣。”
玉舞人疑惑的撓撓頭,從她袖子裡跳到桌上,跑到硯台旁邊,好奇的碰了碰墨水:“原來是這個。借主人一口仙氣脫身,你是女子,那我也是女子。”
林黛玉沾了一點點墨色,用小銀勺舀了兩勺水,調出淡淡的墨色。從袖子裡掏出手帕,疊了又疊,疊成小小的方塊給她當坐墊:“修行之人最要緊是‘見素抱樸’,擇一個字,就叫王素如何?”
這名字偏于中性,有一位王知州的女兒就叫王素,還來家裡拜會過賈夫人。北宋時有個谏诤之臣,也叫做王素。
“王素,王素~真好!”玉美人王素快活的從桌子上跳到插了許多畫卷的畫缸裡,又穿過這個大瓷畫缸,靈活的跑到窗口麒麟祥雲小葉紫檀玫瑰椅上,向着窗外張望,仰頭看着太陽:“主人你每天都能看到這麼美的太陽嗎?自從她們不把我挂在身上,我就沒見過太陽了。”
這很影響她的修行,就算是物老成精,還是沾了人氣,吸收日月精華更容易成。
林黛玉拈着筆輕聲說:“我見過幾場極美的日出,不是在這兒,是在夢裡。想要畫出來,又不會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