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了沾染酒氣的衣裳,穿套幹淨衣服,就去看望女兒。隔着窗棂,看到小女孩捏着手帕托着腮,面對着牆壁發呆。頓時眉頭大皺,難道誰敢對她罰站不成?乳母丫鬟幹什麼吃的,竟讓她一直站着,不過去端一張椅子,請姑娘坐下來。
站在庭院裡看了滿眼,兩個呆呆的丫頭站起來萬福:“老爺。”
王嬷嬷打起湘妃竹的門簾,解釋道:“姑娘說看我們在屋裡影響她看書,趕我們出來。”
林如海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進屋,走去她書房裡,看到牆上長短不一的挂了幾張古畫,這仙童一樣的小姑娘眉頭微蹙,頗為認真的研究畫上的山勢、河流、小舟、漁樵、雲霧、樹木,聚精會神幾近于物我兩忘,粉嫩纖細的手指在半空中比劃着繪畫下筆的樣子。
“咳!”
林黛玉回頭的一瞬間,蹲在她手腕上的小玉人一躍紮進她袖子裡,宛若矯健的漁女躍入水中:“父親。”
林如海拈着胡子笑道:“今日陽光正好,你不讀書,也該去院子裡玩玩。怎麼望着古畫長籲短歎,一副老學究的樣子。”
林黛玉把小手一拍,慢悠悠的攤手,吟詩:“松陰一架半弓苔,偶欲看書又懶開。今日犯懶~”
林如海哈哈大笑,繞到桌子後邊,看了看她現在繪制的草稿:“這麼大一幅畫,又是工筆設色,太傷精神了。小時候不愛惜視力,到了為父這個歲數,眼睛都要花了。”
設色,在工筆白描的基礎上,反複多層疊加顔色,以達到想要的繪畫效果。
林黛玉輕輕的歎了口氣:“眼睛很花嗎?”原本還想讓父親看看狐書呢,既然古人都看過,就說明人看過了沒事,那眼前的幻覺持續如此之久,便不敢讓他看。
父親也多病、久咳不止,而且公務繁忙,被朝廷委以重任,有許多公文往來,不能好好養病,也沒有子侄為他效力分憂。
自己有養氣調息的功夫,實在不行就發憤圖強,練到不用睡眠不用睡眠的境界,随便這字符擾動。
林如海看女兒臉上有種既擔憂又害怕的神情,連忙安慰:“看一兩個時辰書不礙事,你不用擔心。你要畫什麼,為父親自教你畫蘆棚和人。”
攬着小小的女兒,手把手的教她讀書寫字,其實是很快樂的。主要快樂來自于她一學就會,一點就通,而且進步的很快。
既是高山,畫上的小人就隻有一點點,才顯得山之高,峰之險。
幾筆勾勒一個蘆棚,又幾筆勾勒茅屋草舍,行走的小人,打坐的小人,依着石頭睡覺的小人。
林黛玉低着頭,專心臨摹這些細節。
林如海又仔細打量草稿,這草稿上的墨色雖然淡,但改來改去,越來越濃,看起來亂糟糟的。看起來是等着定稿之後,放一張紙上去描畫。墨色很容易透過宣紙落在下面那張紙上,這草稿是沒用的,不如讓為父來改一改。
看了一眼牆壁上挂的大大小小幾幅圖:“你是要畫《桃源仙境圖》那樣的青綠山水大軸?還是《春山積翠圖》那樣的水墨畫?《看泉聽風圖》絹本設色畫?看稿紙上有奇峰怪石、古樹飛泉,這一個毛團是什麼?”
林家擁有的不都是真迹,名家臨摹之作比起真迹足有九分神似。足夠做參考、做教材。
桃源仙境上,青綠色繪制的山色濃豔俏麗,大塊濃密的顔色,界限清晰,稱得上‘我見青山多妩媚’。
春山積翠聽起來很綠,實則是純粹的水墨畫,淡墨畫遠山,濃墨繪制近處,遠景中景和近景依次以直角三角形左右交錯,以留白相互隔離。
至于看泉聽風,正如唐寅畫完畫又題詩‘俯首流泉仰聽風,泉聲風韻合笙镛。’極靈動自然,巧妙精美,看着畫面似有聲音一樣。
林黛玉忍着笑意,又眨了眨眼,眼前的狐篆依然擾人的出現:“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行者的腦袋啊。我不會畫猴子。”
她也提起筆來,在草稿上比比劃劃:“我想要看泉聽風圖的泉水山石,春山積翠圖的遠景中景和近景,還有桃源仙境圖的雲。還要有一個打坐修煉的小女孩,似我這般相貌,後山洞府門口還有一個讀書的狐狸。”
父親如果要問為什麼,我也想不出借口,隻說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要。
林如海不解其意,隻覺得是小女孩奇思妙想,情不自禁的微笑:“有人猜測菩提祖師是通天教主所化,這倒真是有教無類。畫上三個生靈,就你像仙童模樣。讀書的狐狸…”
這幅畫畫下來,先要練山、樹、水、雲各個大項,都練的熟練,在這紙上做白描功夫,也要畫十天半個月才畫的完,倘若有些大大小小遮掩不去的錯誤,或是畫面略顯呆闆缺少靈動,又要重畫。
不指望黛玉考狀元,廢些時間不算什麼,隻怕勞心費力,畫好了這幅畫,她又要小小的病上一場。
不如讓老父親代勞。
林如海自诩詩和畫都拿得出手,每天抽出半個時辰,替她畫了,挂在她屋裡頭,也算是雅趣。暗暗的拿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