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語,低下半顆頭,手又開始動了,慢慢從袖口伸出來。這不禁讓谷天雨又憶了剛才毒蛇一樣的動作,他下意識地往後面縮着,聲音也開始分叉了:“你,你要幹嘛,不會又要動粗吧?”
鬼點點頭。
“你不幫我,我就打你。”
“哪有這樣的啊......”谷天雨欲哭無淚。面對惡鬼的要挾,他全然一副手足無措,欲怒不敢怒的姿态。爺爺曾教過他一些簡單的驅鬼手段,自己平日裡也沒少偷看那些玩意兒,但器物都存放在下面的房間裡,除非......
除非他能跑到那間屋子裡去!
沒有任何猶豫,谷天雨顧不得肚子上的鈍痛,就從床上彈起,腿拼命往前夠着,先來一個超遠大跨步略過鬼,再一個滑鏟把自己送出房門,屁股高高擡起,坐上樓梯扶手,唰一下擦着火星子滑着。危難關頭最是激發潛能,平日裡拖拉着半分鐘爬着的樓梯,這會兒不須幾秒就梭了下去。
“你不許跑。”鬼在後邊聲音幽幽地蕩着,步伐卻十分迅猛,眼見着就要碰到谷天雨的脊背。
人的靈魂是有重量的,它讓人的腳與地相連,頭與天相接。
鬼之所以為鬼,正是沒了軀體,隻剩魂魄,由此它們會變得輕緩,行得飛快。
跑到樓下,準備進屋子,卻發現門口站着一人,正探頭往裡邊看。
“靠,怎麼這時候來人......”
沒有摸清鬼的底細,也不知他和爺爺是何關系,且會不會傷害别人,谷天雨上前拉住那人的手,把他一塊拽進了屋子。
門後邊貼了符紙,鬼暫時進不來,隻能聽見他那鐵釘般的手指在門上撕拉地撓着,鈍刀劃過皮膚一樣,尖銳的聲音被悶在皮肉間,血汩汩地流着,在那一根根鐵釘上生出鏽斑。
谷天雨的身體在無意識顫抖。一種發自内心的茫然的戰栗,他從未接觸過鬼怪,以前還懷着些許期待,而今真真正正地遇上他們了,才發現實力的懸殊,猙獰的恐怖。劇烈的心跳打得耳朵裡一陣尖銳耳鳴,也震得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别慌張,門上不是被你貼了符紙了麼?”旁邊被他拉進來的男人輕聲提醒。
男人的話語讓谷天雨逐漸鎮靜了下來,他甩了甩頭,把慌亂褪去,努力回想着自己之前偷學的那些東西。
“符咒......先用符咒......”谷天雨喃喃着果斷起身,從桌上抽出黃色符紙,腦海裡回憶着符咒的形狀,毛筆沾了些混了雞血和朱砂的墨水,便開始畫起來。男人不敢打擾到他,就站在角落,避免遮住光線。
約莫一分鐘後,谷天雨收完最後一筆。屋外的鬼十分執着,依舊撓抓着木門不肯停歇。
“你必須幫我!這是你爺爺答應我的!你必須幫我!”嘶吼的聲音蕩在風裡變得更詭異了,即使隔着門,似也近将把人拖進擁擠的黑裡,正如那晚谷天雨所做的夢一樣。
“要開門嗎?”男人問道。
谷天雨點點頭,手裡緊緊攥着那張符紙。符咒雖反反複複畫了無數遍,卻還是第一次用在肉眼見得到的鬼身上。
“我來開吧。”男人上前,準備擰開把手,卻被谷天雨一把攔住了。
谷天雨搖搖頭,把男人拉到身後:“他是來找我的,你離我遠點,别讓他傷害到你。”說罷,不給男人反應的時間,趁着撓門的聲音停下的間隙,他迅速拉開門踏了出去,身形徹底被門縫擠出去,他又趕緊拉上門,背靠着,不讓鬼靠近。同時,這也讓屋内的男人暫時出不來了。
鬼的一隻眼珠看向谷天雨,僅剩的幾顆牙齒松散地挂在肉塊上,半張嘴努力外翻,把淌血的牙齒顯露出來,喉間震起沉沉的低吼,雙手直成鐵杆,飛快地往谷天雨的喉嚨處插去。
火光刹那間,谷天雨雙手捏着符咒迅速舉到胸前。
充斥着黑紫漿水的指頭堪堪碰上符咒就便猛地彈了回去,黃色紙符間騰起一股細細的青煙。
“符咒殺不死我。”鬼這麼說着,但不持續攻擊了,他以防禦的姿态後撤了幾步 。
谷天雨的脊背上已然晾起一片細密的冷汗,一口氣重重地呼出,身上緊繃的肌肉随之松弛下來,扒不住牆的泥鳅一樣慢慢往下滑着。
“但至少你不敢靠近我了,不是麼?”喉嚨間努力擠出一聲輕笑,算作谷天雨給自己漲漲氣勢。
谷天雨洩了力,屋中男人趁機推開門縫走了出來,站定在他身側,一手下意識擋在谷天雨身前。
鬼望到男人,一隻眼珠轱辘地轉着,芝麻粒的瞳孔從眼皮裡滑出,然後瘋狂抖動起來,半顆頭帶有疑惑地歪起:“你......不是......”
“你想幹什麼?”男人冷冷打斷鬼的呢喃,望向他的眼神帶有警告意味,周身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寒氣,利劍般刺骨入囊。
鬼似乎有些忌憚這樣的氣息,怯怯地縮回脖子,嘎吱嘎吱,老舊機器發動般把半張臉轉向谷天雨,那截泛黑的手指擡起,指到谷天雨胸口處的八卦盤上:“你爺爺和我作了約定的。”
“但我爺爺已經死了,”怕鬼又忽然襲擊,谷天雨一直把符紙舉向鬼的方向,“你來過我家兩次,怎麼會不知道。”
“所以,我要你幫我。”鬼說得很堅決,俨然容不得旁人表現出一點抗拒意味。
“老一輩之間的恩怨,為什麼要無端牽扯到小一輩身上,他憑什麼要幫你?”男人的語氣漸也強硬起來,他上前一步,氣勢也壓得更低。
“你幹嘛?”谷天雨拽着男人的手臂,生怕他繼續上前。男人比他高一個頭,距離靠得極近時,谷天雨便要仰着頭和他說話,“那是鬼,很危險的,你别靠近,快到我身後來。”
谷天雨的眉目由柔和變為嚴肅,男人沒說什麼,冷眼盯着鬼後撤了回來。
“你若不幫我,我就殺了你。”鬼幽幽地說。
“那個,你先......”谷天雨話才溜了個氣,男人又跨步上前,手直接揪上了鬼那已經褴褛不堪的衣領,他的臉湊近那半張筋肉蠕動的臉。
“你試試看?”男人的說話的聲音不大,零星幾字,壓抑着厚重的憤怒。
“哎哎哎,你怎麼還上手了?”谷天雨一下上前,把男人的手拽回來,又用符咒把鬼推遠了些。怕男人再次不聽勸跑上前,谷天雨這次把男人的手攥得很緊。
鬼被推倒在地,他便坐在地上,低着半顆頭,雜草一樣的枯發被甩在一邊蓋住頭顱的豁口,用圈着刺邊的指甲開始扣胸口處多出來的黑色糊塊,也不說話了。
谷天雨皺皺眉,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于心不忍,便開了口:“你,你叫什麼名字。”
鬼擡起了頭。
“在我們談你和我爺爺作的約定那件事前,我總得知道你名字吧?”谷天雨說。
“我,我叫楚飛。”楚飛的眼珠往上滾動,老老實實說。
“那楚飛,你到底和我爺爺作了什麼約定?”谷天雨又問道。眼前這個叫楚飛的鬼既然願意配合自己說話,谷天雨也就慢慢卸下了防備心。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身邊的男人還是用着幽暗的目光緊盯楚飛,似乎隻要他不肯配合,或是有什麼攻擊企圖,便會猛一下突過去鉗住他一樣。
“我,我現在雖然成了鬼,但鬼也是要面子的。”楚飛說得委屈巴巴,“本來之前我想輕生的,碰巧遇到你爺爺,他便說,要給我修一下樣貌,勸我不要自殺。我,我起初在原地等着,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就直接過來找他了,後邊就發現你爺爺已經死了......可他,可他明明答應過我的......”
說着說着,帶着氣音的話語裡不覺染上了一層哭腔,俨然谷天雨和男人一齊欺負他的情狀,明明剛剛那麼兇神惡煞簡直要吃人一樣。
“我爺爺有告訴你複原的方法嗎?”谷天雨問。
“沒有。”楚飛指了指谷天雨手中的八卦盤,繼續說,“你爺爺之前都是用那個八卦盤作法的,所以在我能進屋之後,我就跟着八卦盤發出的光找來了,但我不會用它。”
“原來如此......”谷天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你會用它嗎?”楚飛眼巴巴盯着谷天雨。雖然他隻有一隻眼睛,但谷天雨還是從那歡快轉動如小狗搖尾的眼珠中嗅到了期待的意味。
“不會。”谷天雨無奈攤開手,“我不是之前就告訴你了嗎,我要會使它的話,你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