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呢?兩人相識不過幾日,恍惚間,卻又生出依偎經年的眷戀與不舍。
到底為什麼呢?谷天雨忽然疑惑不解了。
倘若,他真的能活着出去的話,他或許會去弄清這種一見如故的熟悉感到底從何而來。
深吸一口氣,谷天雨睜開眼,定神,凝望着黑霧中的人。
白手直直戳向他的胸口,迅捷動作掀起一梭陰風。
哐啷!
黑色指甲本該插進纖薄皮肉,銜走滾燙跳動的心髒,再撕拉一下劃開黏膜,淌着淋漓鮮血垂在手心,冒起腥熱的薄氣,五指驟然緊縮,砰——一下,碾成細肉塊,稀碎經脈似蝌蚪,在血的汪洋裡躍動着。
不過事實卻是,暗銅色的八卦盤抵住了紫色長甲,不僅如此,來人的指甲因為反彈的重力而被折彎,尖銳部分倒插進白色皮囊間。
又一陣急促咳嗽,鮮血噴湧而出,灑上暗銅色的八卦盤。
無人告訴他該如何使用八卦盤,谷天雨隻能憑着自己的直覺,盡力屏息,阖上雙眼,在急劇的心跳聲裡捕捉來人的氣息。
他不是人,沒有人氣。
但谷天雨并不驚訝,他所要聆聽的,也不是人的氣息。
嘶嘶——
嘶嘶——
似一股幽火被風傾斜時,細微的、持續的聲響。
聲響逐漸放大,混着張牙舞爪的淩亂風息。
這次是整個身軀向谷天雨鋪來!
意識帶動雙手,指尖迅速撥動盤面,内盤的先天八卦盤子轉動起來。
離——
震——
巽——
坎——
咔哒,旋盤從離卦挪到坎卦即刻停下。
心靈至誠,瞬間,腦海裡憶起殺鬼驅魔之咒。
眼睛陡然睜大,雙手牢牢定住忽然劇烈顫抖起來的八卦盤,嘴裡無意識快速念起。
“去死——”來人怒吼,長手領着黑霧一般的身子預備轟然下墜。
“......青龍左列,白虎右賓。佩服龍劍,五符之章......”咒聲落下,八卦盤漸漸騰起一陣金光,盤中太極飛速轉動起來,由原先的黑白兩儀漸演為相互轉換的黑白閃爍。
“......景霄洞章,消魔卻非。急急如律令!”
瘦長黑影碰上八卦盤的刹那間,盤面金光乍現得愈發劇烈,萬千刀劍般奪盤而出,形成一障風屏,把黑影大力地揭了出去。
黑影倒地,又掙紮着近将起身。谷天雨顫抖的手不受力地張開,八卦盤跌落,黃光已全數被掩去,黑色的陰陽爻,在狹小房間裡泛着微弱紅光。
紅光浮動不息,谷天雨身子兀地發軟,也垂在了地上。
眼半阖,無盡的黑中,長久凝望,竟生出絲絲縷縷斑白,閃得他眼皮疲憊下垂,陷在沉沉的夜裡。
“哎......”
耳邊泊着聲聲輕歎,谷天雨艱難的睜開眼。全然陌生的環境,隻有茫茫霧氣在周遭飄蕩。
這是哪?谷天雨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去,他明明記得自己剛才還在房間裡的。
難道自己真的死了?那這裡是天堂還是地獄?
如此祥和甯靜,應當是天堂吧......
谷天雨如此設想着。
就在他以為自己大抵是幻聽的時候,又一陣輕歎響起。
谷天雨立馬繃直了身子,眼裡重新攜上警惕:“誰!”
“你爺爺。”霧中人說道。
我才是你爺爺——
話即将脫口而出,谷天雨猛一下反應過來,那當真是他爺爺的聲音。
“爺爺?”谷天雨尋聲疾步上前,視線急促晃動着,“你在哪?”
“我就在這兒。”
“這是什麼意思?”
“你現在所看到的霧氣就是我。”老人從容地說道。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谷天雨的眼神胡亂瞟着,企圖抓住一個可以支撐他視線的點,“人死後,不是會變成遊魂狀态麼?”
“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吧......”老人的語氣裡染上幾分哀凄,“所以本不想讓你走的路,你最終還是踏出了第一步......”
“這又是什麼意思?”谷天雨越聽越糊塗,“什麼叫報應?”
“等你真正走到那一天,或許一切都會知道了。”老人說。
“為什麼你們總是要我等。”谷天雨胸腔鼓起,不住地泛起悶悶的疼痛,“這二十年來,我每天都在等,等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要等待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所謂的意義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時間碾磨中悄然殆盡,渾然不覺,等待便也成了一件無意識的、習慣性的小事了。
“抱歉,我的孩子。”霧氣浮動,短暫地拂過谷天雨的臉,似親昵的撫慰。
霧氣忽然抖動了一瞬,谷天雨警覺起身。
“看來被它們發現了......”老人喃喃。
“它們是誰?”谷天雨詢問。
“我想我得走了。”老人的話語忽然變得嚴肅,十分倉促地終結了話題,“希望咱爺倆日後還能再見。”
“等等!”谷天雨的理智短暫恢複了一會兒,他伸手攥住一團霧氣,“那你至少得告訴我,八卦盤要如何使用。”
“你很聰明,我的孩子。”老人無奈笑笑,“你已經憑自己的本事悟出來了,或許這就是不可違的天命吧......”
老人的聲音漸低沉,霧氣也随之化淡。
“爺爺,你别走——”谷天雨一下哭了出來,整個身子慌忙不疊地擁向愈來愈淡的霧氣,“我不想一個人......”
白霧稀微,身子緊緊擁住的,隻有一襲刺骨的寒意。凍得他身形戰栗,雙眼終于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