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近将結束,這段時間楚飛一直待在谷天雨家,一人一鬼作伴,感覺竟還有些奇妙。
沈維并不是每天都來找谷天雨,自從吃完宵夜那晚,也沒有再見到馮晟了。雖然他與馮晟交換了聯系方式,但一直沒有在手機上聊過天。
谷天雨提了一個小闆凳,坐在祠堂門口吃着飯。
“我也想吃。”楚飛蹲在門口,兩手扒膝,一雙眼睛溜溜地盯着谷天雨手上的飯菜,不覺舔着唇瓣。
“你們不是沒有知覺麼?”谷天雨往嘴裡扒拉着飯菜。
“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楚飛搓着手。
谷天雨沒說話,進屋子拿了個銅盆出來,往裡燒了些紙錢,手上飯菜倒一半進去,再舀一勺水和弄和弄,然後潇灑鋪在地上。
“吃吧,今兒随便了點。”谷天雨拍拍手又坐回地上,“明兒給你帶燒雞。”
楚飛撿起地上的食物,捧在手上埋頭吃着,咀嚼的間隙也不忘感激的哽咽:“你人真好。”
“現在才知道啊?”谷天雨笑笑,“你的臉感覺怎麼樣了?”
“挺好的。”楚飛揪着衣擺擦擦手,才小心翼翼摸上臉,“我能感覺到另一半臉在生長,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那就行。”谷天雨擡頭眺望,“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麼?如果需要先一步超度,我也可以幫你。”
“那倒不急。”楚飛說,“反正我現在臉也好了,不怕其他鬼笑話了,我就想到處去看看。”
“我還以為你會想留在這兒呢。”谷天雨側目笑望着楚飛。
“不了。”楚飛咧嘴,皮肉是新生的,輕輕一扯,就卷起一堆嫩紅,“我不屬于這裡。”
說罷,楚飛直起身子,蹲久了,膝蓋處又發出石塊碾壓般的悶聲。
“就走了?”谷天雨還是蹲着,仰看他,“這麼倉促嗎?”
“嗯,謝謝你的食物。”楚飛摸摸肚子,又用手盤着完整的頭,“也謝謝你,幫我修臉,你和你爺爺一樣,都是好人。”
谷天雨重鼻音地啊了一聲:“吃完晚飯再走吧,待會兒我就去買燒雞。”
“鬼是沒有太多知覺的,今天中午的飯也很好吃。”楚飛的兩眼鬥雞眼似的咕噜轉着,“吃一頓,就可以頂好幾天了,燒雞留到下次再吃吧。”
知道留不住他,谷天雨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揮揮手:“那行,你想的話,随時都可以再來。”
“我會的。”楚飛笑笑,平坦的臉上劃出上揚的弧度,他轉過身子,順着馬路某一面走着,不一會兒,就沒了身影。
忽然有些落寞,他的影子又孤零零斜在了門口。
谷天雨幽幽地歎了口氣,垂眸,手扶上額頭,心裡默念咒語,把那抹寒意掩了去。複睜開眼,所見依舊空蕩一片。
他深知自己的斤兩,隻有和楚飛待在一起時,才會開一段時間的天眼,楚飛現在走了,他估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開了,正好也可以趁這些日子補補氣血,不然沈維又要念叨他好一陣。
明天才正式開始上課,谷天雨下午閑着沒事兒,索性整理起了家務,爺爺走了,便再沒人管他是否能收拾那間貼着符紙的房間了。
再次掀開木門,風卷進屋子,牆上符紙似無形中被銜住了一般,拼命外翻着,相互拍打,磨刀霍霍般的節奏,柔軟紙條欲将撕裂。
開了燈,谷天雨把門合上,晃動的符紙漸平息,匍匐在牆上繼續呼吸。其中一張忽然在谷天雨拿卷軸時當,悄然跌落,蜿蜒着在櫃底蟄伏。
谷天雨歎口氣,想着該又是一陣體力活,他撸起袖子,胸口憋着股氣兒,手緊緊扒住木櫃,拔樹一樣狠狠往上提着。咔嚓一聲,似乎某處木片被折斷了。
“我去,不能吧......”谷天雨身子頓住,櫃子被小心翼翼放下。眼神四處檢查着,發現隻是伸出來的一截木棍被蹭歪,不覺松了口氣,“還好沒散架......”
不過,為什麼會憑空多出一截木棍來啊?心存疑惑,谷天雨探過頭,發現木櫃後邊多出了一條縫隙,黑蛇似的挺在牆面。
不對......不是縫隙......手使勁把木櫃推開,黑蛇褪皮般鋪開一片,形成了一個洞口。手探進去,隻深到肘關節處,且洞口裡放着一個黑漆木盒,谷天雨便把它端了出來。
盒子沒鎖,谷天雨打開蓋子,裡面存放着九支蠟燭,與普通蠟燭不同的是,它們似乎都是燃過一段時間再放進去的,因而在盒中高低無序的躺着。
木櫃後面的洞口應當是爺爺弄的吧。不過為什麼要用來存放這些殘燭呢?
其間必有端倪。
谷天雨懷着好奇的心态,取出一支蠟燭,放在桌上,啪嗒一聲,火苗蹿上燭芯,黃光随着餘煙緩緩騰出,布滿牆面。
“看着也沒什麼異常啊......”
木門緊閉,火星子卻還是不安分的攢動着。谷天雨俯身湊近觀察着蠟燭,屏息間,察覺到一絲陰風襲來,他憑着本能霍然側身,躲過淌着黑色汁水的刀片,砰一聲悶響,刀尖刺入牆面。
看清飛來之物,谷天雨的心髒才後知後覺地劇烈跳動,耳間被振起鳴響。
“把東西交出來。”
燈在刀飛來間隙被按滅,迷糊一片黑中,黯淡的光暈在房間載浮載沉。來人站在門後角落處,黑色如絲繭縛住他的身軀,一隻慘白的手探出,紫色指甲似淬毒彎刀,雖隔空,望着那晃動的指甲,身體仍似被狠狠掐住了一般,不住戰栗。
“你要什麼?”無暇思考他是如何進來的,隻見到門上符紙不知何時跌落在地。
谷天雨能明顯感覺到來人的惡意,他眼神前盯來人,步子慢慢後撤,後牆挂起的桃木劍離他還有一點距離。
“你懷裡的東西。”聲音平靜如死水,他的語氣間感受不到任何一點人氣。
“我......”緩緩吸氣,努力維持鎮定 ,谷天雨手悄然貼上牆面,指尖堪堪碰上劍柄,嘩啦一聲閃過,木劍落地,不及他握到劍柄,來人的手似絲綢瞬速拉出,眨眼間卷上他的脖頸,向上甩起,谷天雨的腳尖随即離地。
窒息感漫過全身,谷天雨面色被迫猙獰,他手腳發軟,完全使不上任何力道撕扯頸間的手。
“我說......把東西給我。”話語間,來人手中力道又加大,紫色長甲毫不留情刺進脖頸,已有鮮血漫上皮膚。
“給......你......媽。”
谷天雨說得咬牙切齒,臉上倔強地挂起一股狠勁。來人冷不丁地愣了一下,谷天雨立即抓住間隙,手迅速往旁邊夠着,随便抓住什麼東西就拼命往脖子上的手砸去。
滾燙的蠟液狠狠碾壓在慘白皮肉間,來人悶哼一聲,手不受控制地回縮,谷天雨被摔倒在地。
“找死?”黑衣人捂手嗔怒。
谷天雨從地上掙紮起身,他手裡緊握桃木劍,以防禦姿态持在胸前,蠟燭也被牢牢攥在手心,又一層滾燙蠟油淌下堆在虎口處,他也渾然不覺。
“不找。”谷天雨喘出一口氣,知曉實力的懸殊,他也毫不退縮,盡力把身子站得筆直。
坦白來說,在狹小的房間内,他除了正面應對,也别無他法了。
“八卦盤給我。”來人說,“我還能留你一命。”
“都說了......”谷天雨心裡默念咒語,後腿猛然一蹬,桃木劍奮力往前下劈去,“不給!”
滋啦,白色皮肉瞬間堆起焦黃褶子,來人一聲吃痛,随即反手掰過劍,細長指甲插進木縫,騰起的黑煙中,木劍竟被硬生生掰成兩半!
來人的白手卷起一團氣,重重拍向谷天雨的胸口處,他無法躲避,隻能被扇飛撞牆,再次摔倒在地。
胸囊腫脹,堵在喉間的氣息噴薄而出,引起一陣急促咳嗽,血塊随着氣團湧出嘴巴。
“那你還是下地獄去吧。”來人幽幽地說着,這次不僅手探出,整個身軀也裹着黑煙走出,緩慢而笨重,黑影愈長,氣壓也降得愈低。
“我偏不......”谷天雨甩出一口血水,重重地抛上來人的軀體,越是咄咄逼人,谷天雨面上表情也越發兇狠。
他再次掙紮着起身,也不後退了,胸部反而鼓起前挺。倘若此刻真是他死前的最後片刻,也絕不能膽怯着死去,那樣一點也不體面。要是大家夥兒看到了,估計會笑話他的吧。
要是馮晟看到了,也會笑話他麼?
好奇妙,将死之前的最後一刻先行想到的竟然是馮晟。